齐似风并不言语,只是摆摆手,叫仵作舀粥。
仵作用瓢舀出一碗粥,却“咦”了一声。
齐似风问道:“何事?”
仵作摇摇头,又舀了一碗,然后是第二碗,第三碗……
齐似风见他忙个不停,不耐烦地问:“你在作甚?”
秦青说道:“他舀出的粥水里没有石子儿,当然着急。别急,往最底下舀,石子儿很沉,都铺在最底下。”
仵作连忙往最底下舀,终于舀出几颗石子儿,用清水洗干净,同样放在瓷白的碗里,然后又是惊讶地咦了一声。
齐似风知道四皇子就在堂外看着,心里也焦躁,于是急促地问:“又怎么了?”
“怎么了?”江匪石慢慢走上前,拿起两个碗,笑道:“因为仵作发现,这两个碗里的石子儿不一样。从那流民嘴里吐出的石子儿又尖锐又细小,从泰安侯府的大锅里找出的石子儿一个个却有拇指肚大,又沉又圆。”
江匪石走到外面,把两边碗里的石子儿展示给所有人看。
“不瞒各位,这些石子儿都是小侯爷叫我们附近村寨的乡民从干涸的河床里挖的,又带着一众妇人把相同大小的石子儿挑拣出来,用沸水煮了很多遍,这才掺进米里。这些石子儿大如蚕豆,直接就沉在粥水底部,哪会被舀进碗里。就算不小心舀进去,这么大的石头,含进嘴里立马就会发现,谁会吞下?”
江匪石回头看向齐似风,说道:“齐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打开剩下那些米袋子,看看里面掺的石子儿是不是都一个模样。”
齐似风立刻叫人打开剩下的米袋子查看,挑出的石子儿还真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
“你是想从我泰安侯府讹钱吗?”秦青看着躺在地下的流民。
吐出碎石之后,流民已经好多了。他连忙爬起来喊冤,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喝了侯府的粥才会如此,求齐大人给他一个公道。
堂外民众虽然搞不清楚那流民到底喝没喝侯府的粥,却看明白一件事。
“泰安侯府不安好心啊!施粥用的米全都掺了石头!”
“是啊,他们方才还亲口承认了!”
“真是缺德冒烟了!”
“所以说泰安侯府就是我们江北城的一大祸害!必要除之!”
“齐大人,重重地判!打板子砍头!”不知谁愤恨不平地喊了一声,于是引起了公愤。
齐似风压了压上扬的唇角。他知道四皇子一心想抄了侯府,夺回铸币权,所以才会放任侯府往米里掺石头。而此刻的民愤,正是他最需要的。
这泰安侯府的小侯爷真是蠢!做了这种缺德的事,竟还毫不遮掩。生了这么一个蠢儿子,也是秦德怀自己倒霉!
这样想着,齐似风看向秦青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怜悯。
叶礼环顾激愤呐喊的民众,又看了看坐在堂上目露讥讽的齐似风,最后又看向秦青。秦青躲在江匪石身后,小手悄悄拽住了江匪石的衣袖。
他仿佛很害怕,可他脸上却是一片漠然。因为他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一群好坏不分善恶不明的愚人。对待愚人,蔑视就可以了。
这让叶礼想起初到侯府那天,自己在大门口对着秦青发难的场景。那时的他,在秦青眼中也是一样的痴愚吧?
回忆片片如刀,令站在堂外的叶礼痛苦又难堪。
堂内,齐似风抽出一根红头签,沉声说道:“小侯爷,你还没看明白吗?你家的米掺了石子儿,这已是确凿无疑的!就算没吃死人,你也戕害了江北城的老百姓,本官判你——”
红头签意味着打死打残一概不管。对于这些门道,叶礼是非常清楚的。
他怀里还抱着一只胖猫就大步跨了出去,扬声说道:“齐大人,这桩案子交给我来断吧。”
“你是何人?”齐似风明知故问。
“我是四皇子李夙夜,也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大臣。”
叶礼把手中的令牌亮出来,紧接着,一群身穿劲装,握着大刀的暗卫排开人群,进入大堂,虎视眈眈地扫过周围所有人。
一股肃杀之气在场内弥漫。
堂内堂外先是一片惊骇之声,然后便安静地落针可闻。谁也没想到这桩案子竟能唤出这么一尊大佛。
站在一旁的秦青转头看向叶礼,嘴巴张了张,眸子暗了暗,然后便低下了头。江匪石把秦青挡在自己身后。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包括刚才还坐在堂上官威赫赫的齐似风。
秦青拉了拉江匪石的袖子,也默默跪了下去。
叶礼回眸看了一眼,心中忽觉钝痛。这绝非他想要的。
他曾设想过很多自爆身份的场景,却从未想过让秦青下跪。他的膝头如今还粘着秦青小巧的脚印,这人该是翩然而上,孤高清傲的……
“起来吧。”叶礼收回视线,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谁也不曾察觉的狼狈。
“齐大人,还有在场诸位,且随本宫来。本宫今日便好好断一断这泰安侯府米中掺石的案子。”他大步走出官衙。
众人连忙起身浩浩荡荡地跟出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一脸莫名。
断案为何不在官衙里,上街做什么?
“齐大人,你的妹妹今日也在城里施粥吧?”叶礼沉声问道。
齐似风心中一喜,连忙说道:“是的,就在城南的芙蓉园外。”
“那我们就去芙蓉园。”叶礼迈步前行。
那只胖猫扭着身子从他怀里跳下去,奔向了后面的秦青。
叶礼回头探看,却见秦青抱起胖猫爱怜地抚了抚,头始终低垂着,不曾朝自己看上一眼。
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叶礼想让秦青骂自己几句,打自己几拳,叫自己给一个合理的解释,竟然都成了奢望。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拉成了天堑。
第91章 4你是枝头雪13
城南芙蓉园,那可是很远一段路。
秦青知道叶礼想做什么。
哦不,现在应该叫他李夙夜了。
秦青对李夙夜接下来的断案没有兴趣,因为他已经可以确保,对方于侯府是无害的。
“那个——”
秦青站在原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怀里的996,清润的嗓音迟疑地响起:“我走不动,我能不去吗?”
江匪石便也站在原地,不再前进。
这么一点路都走不动?齐似风回头看去,眼里带着许多讥讽。该说泰安侯府气数已尽所以才会生下秦青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吗?秦青大约不知道,当他展露所有的骄纵蛮横、残忍无情时,四皇子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溺杀二十个孩童祭祀龙王爷,这是秦青提出来的吧?要不是四皇子及时派守备破坏了祈雨仪式,这笔血债必然要秦青来还!判他一家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只可惜四皇子太过仁慈,竟然还是不忍心。
若是换成自己,哪管什么孩童不孩童,给秦家罗织的罪名越重,那才是越好的。这回的大米掺石头案,罪名就不够重,只能狠狠地打上二十个板子。
不过二十板也够了……
齐似风上下打量秦青孱弱的身体,着重看了看对方苍白到宛如透明的脸,唇角不由上扬。
一丝阴毒从他漆黑眼目里悄然流泻。
李夙夜回头看着秦青。
他知道秦青是真的走不动。粗糙麻布都能磨破他娇嫩的双足,更遑论让他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走那么久。
该让秦青待在衙门里休息。叫他平平静静,安安稳稳。
可是李夙夜舍不得。
能够多留他一刻,便想多留他一刻……
“给小侯爷找一辆马车。”李夙夜沉声说道。
阿牛立刻把侯府的马车喊过来。
秦青无法,只好把怀里的996放到马车上,然后自己撅着屁股,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从今往后再也没人给他垫脚了。
李夙夜往回走了一步,习惯性地想要给秦青当凳子。阿牛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袖。
都已经自爆身份,就再也不能做那种有失身份的事了。
李夙夜愣了一愣,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哀凉。
不表露身份就不能保护秦青,表露了身份却又要永远地失去秦青。这样的命运到底是谁替他安排的?
秦青的左腿在空中晃悠几下,终于搭上了车辕。他知道自己很狼狈,于是烧红了脸颊。便在此时,一双大手箍住他纤细的腰,轻易便把他整个人高举起来。
如今他只要微微一抬膝盖,双脚就能踏上车辕。
秦青立刻踏了上去,回头一看,忍不住便笑了。举起他的人是江匪石。明明长得那么温文尔雅,力气却好大,举起他像举起一个孩童。
江匪石也在笑,然后单手撑着车板轻松跃了上去。
“进去吧。”他把手掌覆在秦青的脑袋上,柔声低语,这是防备秦青不小心撞到车厢的门框。
两人抱着胖猫坐进车里,一举一动都那么亲昵自然。
这是李夙夜从未得到过的亲昵。倘若相识之初不曾受到流言和偏见的影响,半是厌恶半是不耐地应对秦青,他也可以这般。
只可惜,他没有江匪石聪明。
李夙夜按捺着心里的嫉恨与痛楚,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眶很酸,隐隐有些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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