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月并没有失去意识,但她浑身都在出虚汗,一点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努力翻了个身仰躺着。
然后头盔护目镜隔出的一小方视野里,出现了一轮月亮。
不是月亮,是一张清冷白皙的脸,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妈的,是喻宜之。
漆月心里暗骂一声这真是狭路相逢,还好,喻宜之径直走开了,没再有什么诡异的行为。
漆月松了口气,她和喻宜之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让喻宜之救她?不不她可不想跟喻宜之有任何瓜葛,还不如让她一个人在这躺会儿,总能缓过来的,难道低血糖还能要了她的命?
漆月喘着粗气,仰躺着望着墨黑的蓝天,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妈的……低血糖不会真要人命吧?
这种一阵阵反胃想吐苦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该放下骄傲给大头打个电话了,可努力尝试了一下,别说摸手机了,她连蜷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护目镜隔出的一小方视野里,那张清冷如明月的脸又出现了,甚至因她视线的模糊,也如天边月一样泛着朦胧的光晕。
美好得像是一个幻觉。
漆月一时分不清喻宜之是真的回来了,还是她出现了幻觉。
直到喻宜之伸手把她护目镜往上一翻,冰凉手指抚上她柔软的唇瓣。
天旋地转中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像触电。
但喻宜之的动作并不那么轻柔,感受到漆月身体一紧对她的抵触后,她甚至有些粗鲁的掰开漆月的嘴,把一颗糖硬塞了进去。
那是一颗焦香味的阿尔卑斯,甜甜的在漆月嘴里化开。
甜味顺着她的舌尖往下游走,钻到嗓子眼里,左心室里,然后一路顺着食管向下,落进胃里。
视野里那张明月一样的脸消失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漆月腿边感受到一阵体温隔着空气传来。
喻宜之在她身边坐下了,甚至还不疾不徐的拉开了书包拉链,翻了本不知什么书出来。
笔尖沙沙沙的声音传来,喻宜之这是写上作业了?
漆月含着糖躺着,不得不说,笔尖沙沙的声音、树上蝉鸣的声音、和少女思考时偶尔轻轻一“嗯”的声音,构成了一个无比静谧美好的世界。
和漆月自己那满是摩托车轰鸣、荤段子脏话、甚至喊打喊杀声的世界那么不一样。
漆月本想把糖咬碎、吃下去快一点恢复体力的,不知为何舌头把糖送到齿间的时候,她却又犹豫了。
还是等着糖一点一点在嘴里化开。
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一点了,漆月觉得这过分美好的静谧让她心里发慌:“喂,喻大小姐,今晚你爸怎么没开着豪车来接你啊?”
喻宜之沉默了一下,才说:“他公司有会。”
漆月嗤笑:“你这是在教室学忘我了?这么晚才从学校出来,不怕一个人遇到坏人么?”
喻宜之:“谁是坏人?你么?”
漆月哼一声:“或许,我很会占人便宜的。”
喻宜之:“那你要不要躺我腿上?”
漆月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喻宜之:“你一直躺在草坪上不觉得硬么?要不要躺我腿上?”
漆月这会儿仰躺着是看不到喻宜之的,但她能记起喻宜之的校服,一双美腿哪怕遮在大垮垮的校服裤子里,也能看出笔直修长柔软。
漆月:“我k。”
两人同时沉默,只有柔和的夜风吹着。
漆月咳一声:“哪有你这么上赶着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才不要。”
喻宜之收好书拉上书包站起来:“嗯,那我走了,糖放你手边草地上了,你再躺会儿估计差不多了。”
少女身上悠悠的香气逐渐远去。
“喂。”
喻宜之回头。
漆月别别扭扭说了句:“谢谢。”
“是谢谢,喻宜之。”
少女用清泠泠干净到不像话的声音说:“我叫喻宜之。”
漆月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哪两个字?”
“宜室宜家的宜,之乎者也的之。”
又是一阵沉默。
“你不知道宜室宜家是什么意思吧?”喻宜之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就是很适合娶回家当老婆的意思。”!
第9章
喻宜之回家的时候,看到任曼秋正坐在餐厅,就着那张硕大的大理石餐桌给小提琴换弦。
抬头看了喻宜之一眼:“回来了?”
任曼秋一看就是那种保养得很好的富家夫人,人到中年身材一点没走样,一张白皙的脸看上去柔和恬淡,甚至还能找到少女时代存留的一股怯意。
一看就知没经过外面世界的摔打。
像什么呢?喻宜之想,像只笼中雀。
美丽但脆弱,一辈子把金丝编成的鸟笼当作全部天地。
任曼秋问:“给你煮碗金鱼小馄饨吧?”
喻宜之默了下。
任曼秋这样问她的时间很少,倒不是说她刻意冷待喻宜之什么的,而是她这个人性子本身就是那么淡。
她年轻时是个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即便后来不登台了,每天用来练习的时间也不少,好似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喻宜之倒没想到,今晚她会这样主动关心自己。
像一个真正的母亲。
喻宜之顺着灯光向餐厅那边望过去,任曼秋正好也看向她,也不知是喻宜之快成年了还是怎么,昏黄灯光下任曼秋看向她的眼神似有悲悯。
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悲悯。
喻宜之无声的张了张嘴,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喻文泰和喻彦泽走了进来。
带着酒气。
喻宜之马上说:“我先回房写作业了。”
任曼秋:“去吧。”
喻文泰却已经看到她了:“宜之。”
喻宜之背着书包站在原地。
喻文泰和喻彦泽走过来:“最近钢琴练得怎么样了?”
喻宜之不说话,任曼秋替她答:“不错的。”
喻文泰:“弹一曲来听听。”
他和喻彦泽坐到沙发上,两人都因为喝了酒而呼吸粗重,应和着客厅里那座古董级的座钟,发出压抑的声响。
喻宜之站在原地没动,任曼秋走过来,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按在她肩上,低声劝:“弹吧。”
喻宜之放下书包,坐到钢琴边,深吸一口气,打开琴盖。
她弹《野蜂飞舞》,激越的旋律,在深夜的别墅区并不用担心会吵到邻居。
洁白纤细的手指,随着乐曲超快的节奏,狂风暴雨般一下下砸向琴键:嘣——嘣——嘣!
最后一个音符,喻宜之几乎感到整架钢琴都在颤抖。
一曲终了,喻宜之坐在琴凳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良久,终于传来喻文泰一下一下缓慢鼓掌的声音:“弹得好,有进步。”
一直站在一边看的任曼秋好像松了一口气。
喻宜之合上琴盖,背起书包上楼去了。
******
第二天一早,喻宜之背着书包下楼,整齐的长发,清爽的校服。
任曼秋独自坐在餐厅里,喝一碗牛奶燕窝粥。
喻宜之环视一圈。
任曼秋:“文泰和彦泽已经去公司了。”
喻宜之走近,任曼秋:“有事?”
喻宜之压低声音:“可不可以给我十块钱?”
任曼秋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干什么?”
喻宜之:“我昨晚买了包糖,把我名字和学生证号告诉老板了,说了今天要去还的。”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大小姐,一条裙子动辄几千,饭卡里也充着好几千块钱,书桌上堆满世界各地的点心,然而手机里和口袋里却连一分钱都没有。
任曼秋看了喻宜之一眼,少女一脸倔强的清冷,但身影被窗口投进的朝阳勾勒得那样单薄。
不是不可怜。
任曼秋犹豫了一下,和喻宜之一样压低声音:“别告诉文泰,他不喜欢你吃那些不上档次的,对你希望高得很呢。”
飞快的塞了十块钱给喻宜之,像做贼。
喻宜之低着头:“谢谢。”
课间操的时候,喻宜之又看到漆月搂着她的新朋友,打打闹闹笑得张扬又放肆,惹得喻宜之身边的好学生们都皱眉。
倒是一点看不出昨晚虚弱的痕迹了。
******
漆月发现人吃得少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上厕所。
偏偏今天致知楼的厕所还坏了,课间的时候,漆月溜到格物楼外面,躲在阴影里抽一支烟。
以前剩下的一包,没剩两支了,长时间揣在口袋里,连烟盒都变得皱巴巴的。
她不喜欢排队,等上课铃打响了,才扔了烟头慢悠悠往厕所走。
两个女生匆匆跑过她身边,一边低声笑着:“真关里面了?关在哪间啊?不太好吧?”
“谁让她那么不老实?总得教训一下……”
漆月脚步猛然一滞。
她就知道喻宜之那个样子得惹上事。
一张脸那么冷那么傲,一看就没经过社会摔打不知“审时度势”为何物,连漆月看着都不爽,别人看着能爽么?
刚转学来的时候喻宜之是全校焦点,现在都快成全校公敌了,据说就是因为她太傲,一个朋友都不愿意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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