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听出了她语气里过分的甜蜜而感到异常么?
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手机掉到地上,漆月慌到支离破碎的声音传来:“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喂120?我这里是,这里是……”她喘了两口气才报上自己家地址:“快来,我奶奶她好像……快没呼吸了。”
喻宜之一怔。
她收起手机,跑回房拿了身份证就往外跑。
喻文泰还在打电话,任曼秋追着她问:“你去哪?”
喻宜之:“去小区门口帮阿姨拿三文鱼。”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直接打车去了机场,跑进机场的时候头发都乱了,疯子一样扯下自己手表交给一个人:“这给你,拿去卖,转我一张机票钱就行。”
那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喻宜之一眼就走了。
连续试了好几个人都是这样。
直到遇到一个面相清冷的年轻女人,穿着航天局的制服,看着小疯子似的喻宜之:“小姑娘,别慌,喝口水。”她递了瓶纯净水。
“我不喝水。”喻宜之跑得嘴唇发干:“你要表么?转我一张机票钱就行。”
“去哪里?”
“K市。”
女人低头在手机查了一下:“机票卖完了。”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很多人选择大年三十晚上踏上旅途,赶上团聚的末班车。
喻宜之立马说:“那到L市,我坐车回K市。”
女人又查了下,到L市的机票倒是还有。
“瞒着爸妈跑出来的?”女人上下打量她:“为什么一定要去K市?”
“找人。”
“什么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喻宜之急起来:“你到底要不要我的表?不要我去找别人了。”
“别慌,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女人上下打量她:“你成年了么?”
喻宜之很想撒个谎,但她身份证就在手里攥着。
她抿了下唇:“我下个月就满十八了,算成年了。”
这实在是个很不安全的答案,谁会帮一个还没成年的女孩踏上漫漫旅途?出了事算谁的?
喻宜之心底绝望。
没想到女人说:“收款码。”
“啊?”
“把你手机收款码给我,我转钱给你,你自己买机票和大巴车票,不过,一定注意安全。”她又看看喻宜之:“你看起来挺聪明的,应该没问题。”
喻宜之匆匆把收款码翻出来,女人转钱时她一直盯着瞧。
“好了。”女人抬起头一张脸清冷依然:“很奇怪我为什么帮你是么?”
“因为我也是在十七岁的时候,就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喻宜之直到顺利登机才松了一口气。
她望着窗外的茫茫夜色,舔了舔发干的嘴皮,有些后悔刚才没要女人的水。
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开什么玩笑。
像她这么冷漠的人,怎么会有什么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不想有,也不配有,她只在乎她自己,所以之前才会出现那么自私的想法。
漆月不是什么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却是她在得知出事时、想不顾一切赶去陪伴的人。
手机关机前她最后给漆月打了个电话,不出所料的没人接。
估计漆月把手机摔了后根本没心思捡,直接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没关系。
飞机呼啸着在跑道上滑行,像一只展翅的巨鸟没入夜色。
等着我,漆月。
******
喻宜之生平以来第一次在飞机上度过了零点,飞机上的人互相拥抱、互相说新年快乐,空姐端来了热腾腾的饺子,问她说“小姑娘你要吃吗?”喻宜之摇摇头。
她心里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在飞机上跑步的话,速度与速度叠加会不会更快一点?
下机以后喻宜之匆匆去坐大巴,时间不合适她就找了辆黑车,一起等车的有个戴眼镜的男人,看着喻宜之说“小姑娘怎么大过年的一个人跑出来?”
喻宜之不说话,他兴致反而更高:“还坐黑车,不怕被人给卖了?”
喻宜之冷冷说:“你试试。”
眼镜男不说话了。
黑车司机兜满了乘客才出发,最后一个上来的大妈要去女儿家过年,明天一早去给小孙儿煲汤,带了一筐活鸡,在竹筐里发出欢快的鸣叫。
一车鸡屎味,眼镜男说:“操。”
路过乡镇时有人在放烟花,很土的那种,每一响只有一种颜色,在空中或蓝或红,在Y省冬天犹然青绿的枝头绽放一瞬又陨落。
喻宜之在一车鸡叫声和鸡屎味里,想起跨年当天漆月给她放过的烟花。
漆月说:「祝喻宜之,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喻宜之自己并没有送漆月一张贺卡,漆月也没追问。在漆月眼里她似乎是被保护得很好、长到十岁还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人的那种人,事实上她从小就不信神佛,她只信她自己。
神佛这东西世界上最好没有,不然她这样的人,估计是要拔舌头下油锅的。
所以她从不许愿,也不祈祷祝福,这时却对着车窗上氲出的雾气,望着外面的烟花,在心里默默说:「也祝漆月,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不是说人死后其实不知道疼么?如果死后的拔舌头下油锅,能为这个愿望加上名为“永远”的前缀,好像也不亏?
车开到K市时天都亮了,黑车司机明明说好把他们挨个送到目的地,这会儿却又开始抱怨他费了多少多少油根本赚不到钱。
喻宜之跟一筐鸡一起被甩在了路边,而因为打了黑车这时机场女人转她的钱已经不剩什么了,大妈拿出老人机,声如洪钟叽里哇啦打电话喊她女儿来接。
还很好心的问喻宜之:“小姑娘你去哪?送你一程?”
“请问您女儿开过来要多久?”
“半小时吧。”
喻宜之摇摇头,打开手机看了眼,从黑车司机把她们甩下的地方跑到医院,也就半小时。
喻宜之开始跑。
迎着晨曦。迎着清冷的街和零星几个早起走亲戚的行人。迎着一扇扇紧闭的卷闸门。迎着空气里残存的烟火味。
她的羽绒服在K市来说实在太厚了,可她也来不及脱,就那样跑了下去。
一路跑到医院,冲到护士站的时候她肺都在疼,好像有人拿把带毛刺的竹刀在她气管上不停的刮:“请、请问漆红玉……”
喻宜之冲到病房时,漆红玉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漆月木讷讷的坐在床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可平时张扬的一头红发耷拉下来,好像失了色。
不过那时是喻宜之的心已稍微定了定:至少漆红玉现在还在病床上,还没到最糟。
她的嗓子已经干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可漆月听到一阵匆忙脚步声已经抬头,一脸惊惶的表情像是怕再听到什么承受不住的坏消息。
不过这次她看到的不是医护不是死神不是带来恶兆的一只黑猫,居然是——喻宜之。
喻宜之迎着薄薄的夕阳走进来,一件特别厚的羽绒服敞开着,连修长的脖子上都全是汗,一头黑色长发以前所未有的乱度粘在额头上,脸上和头发都油腻腻的。
天哪喻宜之居然会允许自己的头发出油?
喻宜之带着一身鸡屎味走近:“奶奶怎么样了?”
漆月呆呆的问:“喻宜之,你、你怎么在这?”
喻宜之看她一眼好像她问了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因为我回来了。”又问:“奶奶怎么样了?”
“做完换肾手术了。”
喻宜之意外:“已经做了?”
“昨天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还以为我们是接到手术通知赶来的,因为有志愿者的遗体刚被送到医院,如果不是那样,医生说奶奶就算昨晚抢救过来,估计很快也会……”
漆月嘴唇抖两抖:“喻宜之你掐我一下,昨晚奶奶送到医院就刚好有肾*/源,现在你又在这里,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漆月觉得自己明明没有睡,可她遇到的事好得都不像真的。
她瞪大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好怕自己眨眨眼的话,就会发现这些都是梦,而在真实世界里漆红玉和喻宜之都已离她远去。
喻宜之走到她面前,弯腰,用力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漆月:“啊你还真掐啊!你这人怎么下死手!”
喻宜之摸摸漆月的脸,她的语气和她的手同样温柔:“不是做梦,漆月,你会遇到所有最好的事,因为你就是这么好的人,干净得像月亮一样。”
漆月呆呆的:“我?干净?”
漆月这辈子听人骂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脏,生长在老城区筒子楼,角落里堆满旧纸箱和老鼠屎,摩托车行里是臭烘烘的机油,沾在她指甲缝里洗都洗不掉。
还有她那么花,每两周换一个男朋友或女朋友,不知多少人一边觊觎她的美貌和身材觉得和她谈谈也不亏,一边又在背后骂她脏。
这辈子她和“干净”二字无缘,所以无论表面多么吊儿郎当,靠近喻宜之时总小心翼翼。
生怕弄脏月亮。
可喻宜之温柔的摸着她的脸,黑沉的眸子闪着无比坚定的光:“嗯,漆月,你是我见过心思最干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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