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放假吗?”圣英垂眸说,他深蓝色的眼睛深邃幽静,看不清里面到底蕴藏着什么情绪。
“所有人?所有人,是你们白阳城内所有人吧……像我们这种边缘人,哪儿来那么多假放,”杞子翻动着书页,没有邀请圣英坐下的意思,她说,“要是你不去白阳城,还能给奚尔分担点工作。”
窗户没关,呼呼的冷风吹进来,明明还没下雪,可圣英已经感觉到了遍体的寒冷,但他依旧穿着件单薄的衬衫和马甲,没有把外套套上的意思——而外套手臂处,有一枚白阳的徽章。
“您最近过得可好?”圣英轻声问。
“好得不能再好了,”杞子说,她把根本没看多少页的书合上,还是打开了电视,把声音关掉,看着光鲜亮丽的公爵之子微笑地同群众会面,“你还在那小鬼手下工作?”
“他是……乔霖少爷,”圣英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是的,我现在是白阳的高阶执行者。”
“还高阶呢,听起来官挺大。”杞子缓缓说。
圣英保持沉默。母亲以自己这份职业为耻,她愈发排斥自己了。
只听“吱呀”一声,圣英的父亲奚尔回来了。他是个个头矮小、体格微胖的老头,冻得紫红色的鼻子上压着副老花镜,头发就快掉光了,就剩轻飘飘的几缕,被盖在厚厚的针织帽里。他的白大褂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就快被里面的两层羽绒撑爆了,他用冻僵的手指解开纽扣,如释重负地脱下全部羽绒,只留下一件毛衣。
“哎哟喂……快呼吸不了了……天哪老婆子,给我盆热水呗,太冷……嗯?圣英?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奚尔看到高大的儿子很是意外,他把餐桌下的椅子拖出来,吹了吹表面,示意圣英坐下。
杞子一言不发。
“不用了爸,我很快就走。”圣英低头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老人,说。
“吃了饭再走呗,今天诊所人少,应该能早点回来哈哈。”奚尔把针织帽取下来,扒拉两下自己的几根头发,对着墙上的镜子,做了个满意的造型。
“没事,你们忙,我待会儿就走了。车票,都订好了。”圣英撒了个谎。
“怎么老大不小的男人了,还这么推推让让别别扭扭的!先坐下,中午吃过了吗?肯定没吃,从白阳城搭车过来要半天吧,”奚尔拿过桌子上的果篮和袋子,走到厨房挂上一条花花绿绿的围裙,准备下两把面,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说,“你说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我和你妈又不缺什么。”
杞子依旧没有说话,她正盯着无声的电视。
话痨小老头奚尔依旧滔滔不绝:“要不要加个鸡蛋啊?以前你总缠着我要加,现在我们家可多鸡蛋了。哎知道不,很多都是康复的患者送的呢?还有很多人想说见见你,你看——哪有找不到什么朋友啊,想跟你打好关系的人多了去了,但我吧,嘿,可不愿意了,你说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说见人就见人,还是白阳高层,哪儿那么容易!都要交钱,交钱啊!”
奚尔把附着两个鸡蛋的汤面端到他面前,嘿嘿笑着说:“小心烫哈,尝尝你爸的手艺,我觉得这几年大有进步哈!”
圣英取下手套,接过了筷子——用惯刀叉的他对筷子的使用陌生起来,对面前的汤面也感觉陌生了,新换的桌子、椅子、桌布、窗帘,家中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而没过多久,杞子开口了:
“你在白阳城,还在做着杀人的工作吗?”
圣英的眼前浮起奈保子的惨状,耳边还萦绕着女人的惨叫,他放下筷子,说:
“……是的。”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以专门去杀害别人为生。”杞子轻声说。
奚尔摘下眼镜,往镜片上哈了几口气,边擦边说:“老婆子,圣英是帮这个世界消灭坏人,你怎么又这样啦!以前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我们夫妇俩医者仁心一辈子,做的是救人的活儿,养大的儿子偏偏到了白阳城干着杀人的活儿,你知道大家怎么看我们吗?”杞子压着声音说。
“嘿,你管人家怎么看呢?咱们给他们治好病,人家感激我们都来不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想那么多、巴拉巴拉的。”奚尔说。
消灭坏人……
父亲的话仿佛化作实体,随着那口鸡蛋钻入口腔,让自己“如鲠在喉”。
在白阳城以杀戮为生的圣英并不明白自己所杀的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往上攀爬的越多,共情的能力就越差,渐渐地,在白阳城工作生活十几年的他已经分辨不清善恶的界限,忘记了黑白的法则了……他只是,奉命工作而已。
像机器人一般的圣英的世界,是灰色的,一切只会在来到边缘城的家中而添上一点儿色彩。
也只有这样,才能……
“奚尔,我们的钱还剩多少?”杞子冷不防地说。
奚尔老头的神情瞬间严肃下来,他焦急地小声说:“不是说了叫你不要在圣英面前谈这种问题吗?”
杞子不管他,说:“他过来的最大意义不就是帮我们解决问题吗?你觉得我想单纯地见到他吗?”
圣英凝视着那碗汤面,清寡的汤水表面倒映出自己的脸。
奚尔更急了:“你等儿子走了再说……”
“你现实一点好吗?最近那边需要不少钱,有些患者的钱我们也在垫着,我们还剩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要是没有钱,交不起封口费,所有人都得完蛋!”杞子的情绪有点激动。
圣英如坠冰窟,他明白母亲口中的“封口费”是什么。
“他在杀人!奚尔,他在杀人!我们千辛万苦地救人,儿子却在杀人!”杞子眼睛红了,老妇人站起来,痛苦地抓着头发,“他杀坏人我不说什么?好人呢?!我亲眼见过他把一些边缘人杀掉了,到时候连我们,都要在他上级的命令下被杀掉怎么办?!”
“不会的,母亲,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圣英站起来往前迈了一步,然而父亲一抬手,制止了他。
“圣英不会这么做的,你放轻松,老婆子,一切都很正常,我们不会死,我们会一直活在边缘城里,救活别人的。”奚尔缓慢地拍着杞子的肩膀,两个矮小的老人拥抱着,高大的圣英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隔绝在外了。
“可是……可是他连他妹妹都杀了啊!奚尔,他连他妹妹都杀了啊!我们也会死的!”
遥远的血腥记忆“噌”一声撞击了自己的大脑,圣英僵立原地,他握紧了双手,眼神深邃。
“你今天没吃主上给的药吗?”奚尔回过头,皱着眉抱歉地对圣英说,“儿子,你先回去吧,你妈情绪不太稳定,说出来都是胡话,你别放在心上。快回去吧。”
“钱的事……”
“没事没事,手头是紧了些,但是还够花哈。你别担心我们,快回去吧。”
圣英深深向父母鞠了个躬,戴好手套拿上外套离去了。
老妇人杞子的双肩还在颤抖,老头子奚尔像哄婴儿似的拍着他,接着他从柜子深处拿出一瓶圆形容器,容器通身银色,做成了眼睛的样子,打开瞳孔盖子,他倒出一粒胶囊喂给杞子。
不知过了多久,杞子才慢慢缓和下来,她自顾自地流着眼泪,但已经不冲动了。
奚尔坐在她旁边,摩挲着容器的表面。
“没有封口费……邻居们会把妹妹的事告诉白阳的。”
“不会的,老婆子,邻居们都是好人。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要害怕。”
静音了的电视还在播放着热闹的画面,此时礼炮打响,万千彩条射向天空,烟花是乔氏家族的画像,白阳城内一片喜气洋洋。
两名刚赶走儿子的老人孤独地坐在屋子里,灯光冷白冷白的;那碗汤面还未吃完,但已经凉了,两个未动的鸡蛋也静静地躺在碗中。
杞子与奚尔曾经拥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的是哥哥,女的是妹妹,两人小时候关系很好、形影不离。但好景不长,妹妹六岁时银眼家族上台,更新了巴底律世界的制度——规定一个家庭不允许有两个孩子,要求将年纪小的孩子交给白阳处理,否则一家都会被关进监狱。
妹妹懂事善良,家里没有谁不喜欢,特别是杞子——她把给予圣英的爱分了大半到妹妹身上,过分溺爱着这个女孩,渐渐忽略了圣英。
妹妹在家中的地位,远高于他这个从小就不怎么表达感情、整天垮着脸的哥哥,哪怕是秉持着“一视同仁”原则的奚尔,也会在分配饭菜时多舀几块肉给妹妹。
圣英刚开始并不在乎,但渐渐的,父母的偏心越来越明显,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点不满的情绪。这种情绪在自己的被忽视、被命令、被剥夺中缓缓发酵,它甚至超过了那点“不希望妹妹离开”的珍惜情绪。
圣英有时候会产生“要是妹妹消失了,我会不会受到重视”这种念头吓一跳。
白阳政府的清理还在继续。
杞子与奚尔曾与其他多子家庭联合写信起诉,但投出去的各种意见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接连上街游行几次,但每次都被端着机枪、握着电棒的白阳军队逼退……渐渐地,“臣服”的家庭越来越多,他们的同伴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剩下圣英一家“宁死不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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