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热情 (江四野)

　　一通看下来，秦煜差点儿以为自己和时初是单纯的工作合作关系...哦，现在确实是。而眼前的这份文件，则是严谨庄重的工作合同。
　　不得不说，秦煜此刻深受震撼。
　　他这一刻前所未有地理解了时初——他确实不太会处理感情上的事情，所以所做的一切都拿出最大的诚意，用生活中做其他事情的经验来对待感情。虽然这种形式对秦煜来讲有些大动干戈了，可确实也是时初独有的处理方式。
　　秦煜越看越感觉有股什么气息在他胸腔膨胀，混杂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像夜间的萤火虫一样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他反手将手机倒扣在桌面，无言看了窗外半分钟，又拿起手机，发消息给时初让他来办公室。
　　时初没有午睡，自从文件发出去，他就整个人进入待命状态。特别是看见秦煜接受了文件后则更是惴惴不安，隔几秒种就要看一眼手机有没有新消息。
　　当看到秦煜头像上出现红点时，他几乎瞬间从工位上弹起来，紧张感像过电般从头到尾贯穿他的身体，上楼时遇见这几天刚认识的同事，打招呼的声音竟然都暗含一丝轻颤。
　　在秦煜办公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时初没由来地想，自己上一次这样紧张好像还是查询高考成绩的那天。
　　进了门，两个人彼此对视了几秒，一时都有些沉默。
　　时初还带着他常背的包，这使现在更像老师与学生的见面场合了。秦煜轻咳一声，站起来从办公桌后走到会客沙发处坐下，向时初示意：“坐吧。”
　　刚坐下，时初就听见他问：“你博士论文多少字？”
　　“十二万八千多，数据不包含在内。”时初下意识回答。
　　秦煜点点头，轻声道：“也就是说，这两个月，你写了将近三十万字。”
　　“额，不是这两个月。”时初回想了一下，认真给他解释，“论文从去年就开始写了，两个月前差不多已经定稿，没修改太多。检讨其实也从过年期间就开始写了，不过这个也要反复修改，所以慢一点。”
　　“十几万字，你写的时候会不会考虑到你这样劳心费力，我可能嫌字数多连看都不想看？毕竟这也不是在我义务之内，对吧？”
　　这话其实并不是秦煜本意，可他总还是心有戚戚，想要一再确认这种以前在时初眼中“无意义，浪费时间”的事情现在再由他做，是不是心甘情愿，是不是一定想求得一个结果。
　　八年的时间太久，他在日复一日中一点点被磨去的安全感还没那么快恢复如初。
　　时初听到这句话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意料之外的神色，他点了点头，把背包拿到身前，一边打开拉链一边说：“考虑到了，之前一直看你很忙，文件又是电子档，看久了对眼睛不好。所以我打印了纸质版。”
　　说着，时初从包里掏出胶装的文件，起身递给秦煜。
　　厚实的纸张在指尖划过，秦煜本来想说的话被卡在喉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时初依然在往外掏东西：“字数确实多了，所以我还总结了一份精简版，只有一万六千字。你不想看这么多字的话，我还做了PPT和思维导图版本，现在发给你吗？”
　　确实思虑周全，不放过一丝可能的机会，秦煜这回完完全全无话可说了。
　　他翻了翻手中的东西，心想，这个厚度才真不愧被称为检讨“书”。
　　这一切都让他难以置信，想说的话千转百回，又好像在这项并不简单的工程前显得苍白，最后他甚至有些想笑，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怎么回事：“你当是在做工作汇报呢？”
　　这个语气明显松弛不少，时初也暗暗舒口气，正色道：“如果你想也可以，我回去准备一下，大约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讲完。”
　　“这个时间拿来好好准备你的毕业答辩吧。”秦煜收起文件，“我回去慢慢看。”
　　东西被收下，时初先是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又逐渐平缓下来：“那个，你也不用勉强。我写这个一开始是想给你看，但后来其实更像我在和自己对话，把之前的事情梳理一遍，可以让我发现一些曾经忽略的地方。”
　　“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我的态度，里面的内容对你来说倒也没那么重要。”
　　时初故作轻松地说：“况且，写这个也有很多好处。多亏了它，才能让我论文快速完稿。”
　　秦煜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时初别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因为每次写它的时候，就发现还是论文写起来容易点。”
　　秦煜这回是真的笑了，情真意切地，不掺杂任何其他情绪。
　　他本来是爱笑的，可出了学校，在社会各种事情的千锤百炼下，逐渐也学会了收敛。时初回想起来，发觉确实很久没有从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笑容了，当即眼眶一热，心想再让自己写几十万字也值了。
　　敲门声将他的思绪中断，时初扭头去看，发现有人拿着笔记本电脑进来了，显然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找秦煜。
　　“那我先下去了。”时初从沙发上站起来，向来人打了个招呼：“中午好。”
　　进来的人是林易，也是秦煜大学时的好友，毕业后和他一起创业。时初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大学时那一头张扬的粉毛。
　　相比赵易安，他对秦煜的感情生活不怎么关心，见到时初也只是稍显惊讶，倒也没问什么。
　　秦煜收起笑容，恢复了工作时的正经神情，对时初点点头，在他走出去之前又说：“不勉强，我会看的。”
　　时初脚下一顿，心情陡然像乘着云般飘起来，瞬间觉得当年查到自己高考分数时的欣喜大概也不过如此。


第59章
　　工作了几天，时初觉得自己像是从逼仄的角落走进了旷野。
　　论文已经完成，学校的实验室也不用再去；研究所的项目八月才开始；在这里的工作不过是问一问技术部平台搭建的进度，有问题随时与研究所那边对接的人沟通，谈不上什么压力。这与之前那种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的生活简直大相径庭。
　　时初习惯了自己的生活被学业、被实验、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填满，乍一放松下来，有了种无所事事的罪恶感。
　　他开始给自己找事做。
　　在这里主要和技术部的程序员们打交道，因此时初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编程。其实他不是完全不懂，无论是本科上计算机课程，还是实验数据分析需要用到的电脑软件，都要求掌握一定的知识，毕竟理工科中很多东西也相通。
　　可他了解得浅显，想着反正眼下有这样的契机，不如多学点东西。
　　研究所与时初进行工作对接的人知道了这件事，非常欣慰地说：“好哇，懂得越多和他们沟通越顺畅。小时，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多去问问那边的人，显示咱们对这个合作的重视。”
　　研究所里工作了很多年的前辈许多都转到行政岗去了，而正和时初通话的这位是个例外。五十岁了依然坚持科研，为人也和善，对所里的小辈很是照顾。
　　本来这次与秦煜公司的合作根本不用所里的核心人员参与，但他刚结束了一个重大项目，想休息一段时间。于是就和时初一样，给自己揽了个临时的活儿来做，说是要顺应时代发展，借此机会向年轻人们多学习互联网知识。
　　时初听了却有些迟疑：“打扰他们不太好吧。”
　　不论是在学习上还是平时生活中，他都习惯闭门造车，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其实很少找人帮忙。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和人打交道，更遑论和公司里的这些人都不熟。
　　“哎呀，你自己把握好那个度就行了嘛。”前辈面对新人，总是不自觉地就开始语重心长，“适当的寻求别人的帮助是可以增进感情的，他帮你你帮他，一来二去的就熟悉起来了。也能让别人知道咱们的诚意是不是？”
　　前辈说得不无道理，时初又想自己现在代表的是研究所，与合作方搞好关系也在他工作范畴之内。
　　于是他找了个合适机会，拿上买了不久的C语言教材去向程序员们请教不懂的地方。
　　正好有个女生做完了事在摸鱼，看时初有问题就自告奋勇帮他解答。初学者的问题在她这种专业人士看来没什么难度，时初也一听就明白，三言两语解决完了问题，时初微微笑着答谢。
　　“没事没事，不用谢。”整天跟一堆不修边幅、神形憔悴的程序员大汉们待在一起，时初的到来对技术部的女生们来讲简直像一股清流，于是都很愿意和他说话。
　　虽然不像隔壁设计部有些人那样从头到尾都一丝不苟，精致到头发丝都在泛光。但至少时初把自己收拾得干净，言语行为也懂得克制，身为博士却不耻下问，与个别动不动就在工作场合指点江山的男士形成强烈对比。
　　思及此，女生朝对面工位白了一眼，拉着时初袖子让他附身过来：“对了时博士，你以后去食堂吃饭可以稍微晚一点，我们秦总也在食堂吃，不过他习惯等人少些了再过去。”
　　时初惊讶地看着她。
　　女生露出一个“别解释了我都懂”的笑容：“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