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灼不为所动:“我也在利用你。”
薛副教授微微笑了,觉得宁灼还挺可爱,为了不让别人感谢他,什么话都能说。
他主动改换了话题:“出去后,我会好好应对‘白盾’的。宁先生,你放心。”
宁灼告诉了他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你需要在隔壁再制造一次化学试剂爆炸。在那之前,我会给你注射麻醉剂,让你在无感的前提下保持清醒的意识。等你睡醒一觉,我就把你原来的脸还你。”
宁灼这些年和黑市结下了不浅的交情,从“调律师”那边拿到情报,没有走任何手续,收入了一套相对完整的精密的脸模更换仪器。
薛副教授温驯地听从了他的安排:“好的。不过,能请宁先生拿一面镜子给我吗?”
“我想亲眼看着这张脸……化掉。”
宁灼:“嗯。”
说完,他向后转身,准备把薛副教授带去他早就准备好的实验室。
薛副教授跟了上来,同时再次确认道:“您方便告诉我来找我的那个人是谁吗?他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吗?”
“他?”
宁灼在想,他要如何形容单飞白。
是故人,是敌人,是合作者?
但他需要让薛副教授安心。
于是他给出了一个答案:“他是我的狗。”
第39章 (七)合作
薛副教授:“……啊。”
他不是很懂他们雇佣兵之间是怎么一个称呼的体系。
宁灼带着薛副教授走出门去, 一转身,不出意外地在密室门口撞见了单飞白。
薛副教授则是梅开二度,又被单飞白狠狠吓了一跳。
宁灼早知道他会跟来, 所以门也是虚掩。
他把彷徨无措的薛副教授带入实验室, 为他完成了麻醉剂的注射。
接下来的事情, 就交给薛副教授亲自操作了。
不便插手的宁灼信步走出。
单飞白靠在外侧墙壁上,看见他出门来, 嘴角挂上一点让人看了就火大的笑容。
见了一趟手下,单飞白身上多了点物资。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顺势抽了一口。
宁灼没说话, 只是探手抓住他的头发, 逼他转头四十五度, 去看墙上的禁烟标志。
但看清后, 单飞白的态度相当悠然,还转手烟送了过来:“事情我差不多听懂了,怪恶心的。抽两口, 压一压。”
除非社交场合,宁灼平时很少碰烟。
可是,他在刚才想到了父亲, 舌尖隐隐发着涩,也的确需要一些外力调节。
他垂下眼睫, 看着递到了自己唇边的烟,破了一回例。
可直到把过滤嘴含在嘴里,感受到上面浅浅的濡热, 宁灼才反应过来, 这支烟是单飞白抽过的。
他用牙齿咬住烟嘴,思考了一番, 决定不矫情。
单飞白的烟不呛人,薄荷味里掺了一点点苹果的清新气息,吸入肺里沁凉顺滑,显然是经过特殊改良过的。
而且他刚才也吸过,宁灼也不必担心他在烟里动什么手脚。
两个昔日的敌人、现在的主宠,肩并肩靠在一起,吸着同一支烟。
就像宁灼猜到单飞白会来,单飞白也猜到宁灼会在这里,自发地尾随来了。
他把宁灼和薛副教授的谈话听完了大半,心里已经有了数。
他直白地评价道:“宁哥太心软了。”
宁灼在袅袅的烟雾间看他:“换你选呢?你会杀了他?”
宁灼知道,在所谓“理性”的判断里,大仇得报的薛副教授。死了最好。
从正义的角度来说,杀了人的人也是杀人犯,理应接受制裁,坦然赴死。
从功利的角度来说,拥有提取氯化钾能力、又因为多年寻找女儿而沉默孤僻的薛副教授只要默默死在银槌的某个角落,“白盾”就极有可能以他为凶手而结案,绝不会祸及“海娜”。
甚至从人道的角度来说,与其让这位文弱的副教授未来一直生活在“我杀了人”的心理阴影里,连续不断地遭受折磨,不如死了干净。
就连薛副教授自己都一度以为,他不可能活着走出“海娜”。
但这些角度,统统不是宁灼的角度。
金·查理曼死了,是因为他就该死在这一天,还晚死了很多年。
而且,他并不是因为“杀害薛副教授的女儿”的罪名而死。
那凭什么受害人就要因为“让一个必死的强奸杀人犯拉斯金死得更惨”的罪名而去接受惩处?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当然,杀人仍然是杀人。
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金·查理曼还勉强算是个人类。
如果薛副教授自己承受不住下毒的愧疚感,回来之后,他寻死的机会明明有很多。
然而他依然是体面斯文,温和有礼,连头发都会整整齐齐地打理好,绝没有一丝要去死的意思。
毕竟他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能记住那个小姑娘笑容的人了。
当事人不愿死,宁灼不想杀,所以让他活下去,活得很好,才是宁灼的最优解。
所以,如果单飞白胆敢当着他的面说“薛副教授死了最好”,宁灼就把烟头摁在他的脑袋上,给他烧个戒疤。
单飞白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正面临着一场危机。
面对宁灼向他提出的问题,他答道:“我当然不会杀他。只是这样安排,太不稳妥了。”
他偏着头看宁灼:“我知道黑市有一种记忆仪器,原理是对人的额叶在不损伤的前提下进行一定的震荡冲击——总之,用过之后,能让使用者忘掉很多东西。”
单飞白比划了一下:“比如杀人的罪恶感,犯案的细节,还有你、我……‘海娜’。”
“除了死人之外,失去记忆的人嘴巴是最严的。任何的试探、逼问和威胁都不会有作用——因为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是犯人啊。”
他越分析越起劲:“正好,薛老师做过手术。术后因为麻醉剂质量低劣的原因,失去一段短期记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宁灼把抽到一半的烟递还给他:“如果‘白盾’对他用催眠呢?”
单飞白接过来,夹在指尖,小幅度抽了一口:“催眠也得要人自愿才行。话说回来,那如果‘白盾’给没失忆的教授先生用测谎仪呢?‘白盾’手段很多,怎么选都有风险。”
宁灼:“测谎的结果只能用作参考,不是实证。”
单飞白:“催眠不也是?”
宁灼眉眼微垂,思索了一阵:“我不知道黑市里有这么一种仪器。你说,仪器是对他的额叶起作用?”
单飞白笃定点头:“嗯嗯。”
宁灼果断否决了这一提议:“额叶受损,哪怕不变傻,消除掉哪段记忆也不受控制。他有可能忘记杀人的事情,也有可能彻底忘掉他女儿。”
单飞白眼睛也不眨:“正好。连他女儿去世的痛苦一起忘掉。”
宁灼脱口而出:“他不会愿意——”
话一出口,宁灼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被单飞白诱导,把自己的情绪代入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假设”里去。
什么“记忆仪器”?什么“冲击额叶”?
根本不能明确到底消除了哪段记忆的鸡肋仪器,这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
他编得倒是像模像样!
单飞白要的就是宁灼那一瞬间的代入和共情。
——宁灼代入了自己的情绪,擅自替薛副教授做了“他不愿意”的选择。
所以,宁灼和薛副教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种人。
他们在乎的是过去。沉溺的也是过去。
而单飞白长长哦了一声,托住了腮,定定地看向他:“……宁哥这么感同身受,所以你以前是经历了和薛老师很像的事情?”
宁灼的眼睛是异常的碧色,所以天然带出了水光潋滟的样子。
他盯准了单飞白,语气已经冷了下来:“你想打听我的事情?”
单飞白脸皮自然是厚,被戳破了意图,反倒坦坦荡荡地认下来了:“想了解自己的共犯,不是很正常?”
宁灼从他口里夺下了烟,吸完了最后一口,旋即用左手掐灭了烟头。
金红的火星四下飞溅,在他苍白的指尖皮肤上开出了一个小型的礼花。
单飞白则抬起下巴,朝向斜上方,缓缓呼出了一串烟雾。
他有点高兴。
他觉得自己又多认识了宁灼一层。
两个共犯在言语交锋和试探间,分掉了一整根烟。
但稍落了下风的宁灼并不怎么愉快。
他感觉自己被小狼崽子摆了一道。
他太聪明了,张嘴就是瞎话。
但宁灼甚至能想到,如果自己骂他聪明过头,不知进退,他一定会顶着那张英俊过度的脸,笑眯眯道:“我聪明不是好事吗,宁哥不高兴?”
……只是想一想气就上来了。
单飞白也乖觉,察觉宁灼脸色不对,马上对宁灼进行了赞美:“哥,世界上没有这样的机器,所以你的计划就是最好的啦。”
宁灼不置可否。
世界上并没有完美无缺的计划,各种各样的意外始终会存在,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在什么环节留下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