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在按钮上的手指苍白纤细,没什么力气,别说是一个雇佣兵了,稍微强健一点的初中生就能把他撂翻在地。
然而,他这一按之下,“蜘蛛”眼里的整个世界迅速发生了扭曲畸变,仿佛在一刹那间,这里就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处酆都鬼蜮。
一只青铜材质、两米余高的机械判官,在他们的正对面徐徐落下,左手断虎首,右手生死簿。
无数猩红的灯笼沿壁垂下,微微摇晃,伴随着黑暗里宛如群狼眼睛一般一明一灭的电子机关,让人头皮发麻。
古音幽幽的吟唱响起:“君貌狰狞——君心公正——青林黑塞——唯君所命——”
墙壁浮凸起伏,浮雕花纹逐步显现。
宛如活字印刷一样,几个没有规律地分布在墙上的夺目大字逐渐凸出,出现在了“蜘蛛”等人面前。
这八个字拼凑起来,是:非请莫入,入者缴命。
一个雇佣兵端着枪,正端着枪寻找掩体好藏身时,恰巧走到了“入”字和“非”字的交界处,激活了机关。
两道无形的纳米细刃从两字中交错窜出,凌空穿过了他的咽喉。
当这人捂着血雾喷射的颈部无声倒下时,“蜘蛛”脑海中警铃大作,厉声喝道:“往后退!不要在字的交界点站着!”
话音未落,墙上原本阔大的字格分裂开来,一而二,二而四,这样依次递增后,一篇完整的《太上正一咒鬼经》出现在了墙壁上。
这些字之间彼此映照,形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鲜红色的激光屏障,封住了“蜘蛛”一干人的退路。
而一辆停在激光范围内的、即将报废的车,迅速被绞成了一地碎渣。
喇嘛的念经声骤然而起,群音念诵,诡谲莫名。
原本阔大的停车场内顿时到了无法容身的地步。
眼看着密密织就的激光网逼到了眼前,“蜘蛛”情知不妙,大喝一声,其他人默契地退向了没有激光覆盖的地方——那里有一扇通往“海娜”内部的大门。
“蜘蛛”知道,这后路之上必定有埋伏。
但是他即使做足了准备,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一辆摩托车直接撞开那扇门,撞倒了三四个人,一往无前地向着那片杀人的激光而去!
原本他们还算井然的阵脚,一下被这摩托冲了个人仰马翻。
而单飞白的后座上,还坐着一个身背粒子唐刀的闵秋。
不待“蜘蛛”等人反应完毕,闵秋便拔出长刀,在路过“蜘蛛”的车时,面无表情地一刀横去,格棱棱一声,彻底削断了车轴!
单飞白闯入激光时,激光里为他开辟出了一片如入无人之地的安全地。
而他的背后,也被激光阵牢牢守护。
向他射来的子弹,统统在激光中溶解成了铁水。
单飞白迅速完成了破阵,载着闵秋,一路将她送到了十楼位置。
他对她下达了指令:“抄他们的后路。”
闵秋把短短的头发用皮筋拢到耳后,淡然道:“送他们冚家铲就对了。”
单飞白冲她匆匆一笑,直奔向外。
“蜘蛛”并没有将全部人带进“海娜”,留了个二十人的预备队在外埋伏支应。
单飞白早有和他们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没想到一冲到外面,那本来该好好隐匿起来的预备队,已经不知道和谁交上了火。
单飞白趁着他们现形,搞了场背后突袭,瞄准了他们中发号施令的那个,利落地一枪爆了他的脑袋。
头领一死,这些本来就是被高薪诱惑来做外援的雇佣兵一下慌了神,迅速地被外围机关连带着单飞白一起“打扫”掉了。
而引发了这一场意外争端、让对方提前暴露了行踪的,是归来的郁述剑。
他也没有乖乖听令,找到附近的安全点躲起来,而是马不停蹄地向“海娜”赶来。
郁述剑拦在了单飞白的车前。
他直截了当道:“宁哥还没联系上。你去找宁哥的话,带我走。”
单飞白上下打量他一遍:“会做观瞄手吗?”
郁述剑点头:“做过。”
“不怕死?”
郁述剑答:“我的命,宁哥给的。他死,我对不起他,只能和他一起死。”
单飞白不想这样被他拦着,继续浪费时间。
他也无法阻拦这样的真心。
“上车,坐好了。我不大会骑摩托,只会往快了开。”他说,“路上把你甩丢了,我不会回头去找的。”
……
宁灼筋疲力尽地往前栽去,靠下倒的力道将对方的面颊骨打了个粉碎性骨折,并和瞬间休克晕倒的敌人一起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他的卷睫上沾着雾气的露水。
他费力地翻了个身,面对着雪白一片的天空,自言自语:“第三十七个。”
现在,宁灼心脏的存在感很强了,每跳动一下,就带来一阵上泛的血腥气。
他现在的作战方式,是透支,是氪命。
宁灼的胳膊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薄薄的肌肉紧绷在浑如钢铁一样的小腿上,已经完全僵硬,无法舒展。
他野草一样磅礴旺盛的生命力,似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十五分钟前,匡鹤轩已经无力为继,彻底陷入了昏迷。
宁灼把他埋进了一堆碎砖里,留出了给他呼吸的空间。
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很弱了。
希望他找回来的时候,匡鹤轩还活着。
宁灼连呼吸都呼吸不动了,灵魂已经在体内累得发抖。
在剧烈的耳鸣中,他又一次出现了幻觉。
那场对话,来自于十数年前。
那时的宁灼,真心实意地想要养一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小白,却又不想他重蹈自己的覆辙。
他自嘲地说,我将来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然后,小白又说了什么呢?
宁灼慢慢积攒起了一点力量,用膝盖作为支点,一点点逼迫自己半跪起身。
他膝盖上沾着血,有他的,也有敌人的。
宁灼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终于站直了身体。
那些雇佣兵,合力把宁灼逼上了未倒塌的一座楼上。
宁灼喝掉了那支兴奋剂,把空瓶子往楼道里一扔,在瓶子滚动的细响声中,一步一晃,竭力挣命,向上走去。
走到了天台后,他穿过重重雾影,看见了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影。
坐在楼顶边缘的江九昭伸展了四肢,挺活泼地跳了起来:“呀,你怎么还活着?”
宁灼想了想,答说:“不能死。”
因为不能食言。
宁灼答应过他,要死在他手里的。
第124章 (七)终局
江九昭凝望着宁灼。
江九昭这人没什么故事, 爹妈早死,早早地被捡回去作为野兽来培养,是最典型的儿童搏杀场里走出的佼佼者。
所以他的心思也像野兽一样简单。
吃饭, 睡觉, 挣钱, 杀人,不想做人上人, 也不愿做土下魂,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那是他一生安全感的来源。
总的来说,江九昭是个拔尖的、标准的雇佣兵。
宁灼的故事和梦想, 他听过了, 是感觉挺震撼的。
那个遥远的世界, 他有时也想要去。
不过, 震撼过后,他还是要做该做的事情。
只是直到现在,那震撼留下的余震还是时不时能让他的心悸动一下。
……出海去啊。
那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他的想象力到此为止。
一想到他的钱会花不出去, 就地变成一堆废纸,他就痛苦地一咧嘴,仿佛心都被撕碎了。
江九昭把自己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强行拉回。
眼前的宁灼胸膛起伏, 额头上冷汗一颗一颗地往下滚,颊侧是血和泥土, 因为面色惨白,更将斑斑血痕衬得鲜明夺目,只有祖母绿色的瞳仁一瞬不瞬地沉在眼白里, 冷峻无情得像是一头孤狼。
……也是一只穷途末路、垂死挣扎的狼。
江九昭:“你……”
话音刚起, 宁灼便有了动作!
宁灼一动,江九昭才骇然发现, 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样虚弱。
他一腿横扫过来,江九昭横起双臂阻挡,但这一脚落实后,江九昭清晰听到了自己的臂骨发出了咯吱一声骨响。
江九昭好奇地一歪头,想,怪物。
他借着这一踢的力轻巧地向后一跃,来到了楼边,抬起脚来,踩住了水泥边。
这里的天台边缘没有防护栏,只有一条与脚踝平齐的水泥防水边,与毗邻的楼房之间隔着一条约有两米宽的小巷子,稍一用力就能纵跃过去。
可两人谁也没有逃跑的意图。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关了。
宁灼一抬手。
他仅剩的残缺手臂内部,贮存着的一根长70cm、经过压缩的粒子刀片弹射而出。
江九昭觉得宁灼的眼睛大概不是很好使了。
因为他轻轻松松地就避开了那锋芒,任它消失在了自己身后的雾气里。
宁灼身上仅剩的武器,就是这些刀片了。
然而,二人的距离拉近到这个地步,就连“瞄准”这个动作都是浪费时间的。
借着药力催发的肾上腺素,宁灼对江九昭进行了密不透风的蜂群式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