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了一周了。”沈槐序望向病床上那张苍白浮肿的脸,颓靡地靠在沙发上,“隔壁的病人也是额叶出血,术后第二天就清醒了,她怎么还不醒。”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
“她是不是不想见我,所以才……”
“别瞎想。”纪春山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前,把水杯递到他手里,“你看,睡太少真的会变傻。这事你得听我的,我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
他又拿这事开玩笑,沈槐序垂下了眼。
“林一说,你当年在医院住了四个月。”他紧紧皱起眉头,“你当时一定病得很严重。”
杯中水面轻轻晃动,几乎要洒到身上。
“小序,听我说。”纪春山在他面前蹲下,将他颤抖的手连同温热的水杯一起握在手心,仰起头看着他说,“缺觉会影响情绪,你的大脑不是机器,它需要休息。听话,去睡一觉,天快亮的时候我叫你起床。”
这一周沈槐序的平均睡眠也就三四个小时,要不是潘慎提醒,他今天险些漏掉一个重要的线上会议。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赵文茵,最后妥协道:“那你五点钟把我叫醒。”
“嗯。”纪春山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劝哄,“快去睡,一会儿我叫你。”
*
沈槐序可能是真的累了,头刚挨着枕头,整个人就沉入了睡眠。
纪春山靠在门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正要回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人声。
他呼吸一窒,原地呆立了几秒,直到赵文茵又喊出一个“沈”,才僵硬地回过头。
赵文茵看起来已经醒了,缓慢地眨了几下眼,但神色仍有些恍惚。
纪春山担心刺激到她,没敢轻举妄动,大约过了一两分钟,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斟酌着说了句:“我去叫医生。”
赵文茵尝试着动了下右臂,但只抬起了几公分的高度,又曲了两下手指。
这是个冲他招手的动作。
额叶出血有几率引起一些精神方面的异常,纪春山怀疑她把自己错认成沈槐序,正进退维谷,赵文茵突然哑声吐出一个“纪”字。
纪春山紧握的手心冒出了汗。
他屏气敛息,脚步轻缓地走到病床前,低声喊了句:“阿姨。”
第120章
赵文茵和沈在川的相识没什么戏剧性,和那个年代的很多夫妻一样,他们是由朋友介绍认识的。
但又和很多夫妻不一样,他们在那个朴素的年代,谈了一场雪月风花的恋爱。
沈在川是个自带浪漫气质的男人,他的爱好和职业风马牛不相及——他在纺织厂里做会计,却喜欢读诗看书。
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给赵文茵写过很多封信。
信中没什么矫揉造作之词,只是与她分享一些不起眼的日常琐事。
家中养的昙花开了,他要写上一封。
归家途中看到一片火红的晚霞,他又要写上一封。
赵文茵当年很是头痛,因为沈在川的字比他的人还要洒脱——写到兴起时,时常潦草到让人看不懂。
后来她实在忍不住,婉转地提示了一回,沈在川愣了一下,竟从衣兜内直接掏出一封还未寄出的信来,当着她的面,给她念了一遍。
这感觉着实有些奇怪,待他念完,赵文茵已经面红耳赤。
但沈在川却毫不在意似的,笑得很是开怀,不过后来信中的笔迹确实收敛了不少。
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沈槐序降生到了这个世界。
儿子的名字是沈在川亲自取的。
与妻子相识、儿子降生这两件大事都发生在六月,这是沈在川人生中最为美好、也最值得铭记的两个夏天。
但天未遂人愿,这份美好只持续了短短十三年。
沈槐序四年级的那个冬天,沈在川总是咳嗽不止。
那时候赵文茵刚刚开始创业,分散到家庭上的精力有限,起初以为他是感冒未愈,没有太当回事。
待他开始持续低热、痰中带血的时候,赵文茵才拖着他去医院拍了胸片。
可惜已经为时过晚。
沈在川的模样一直很乐观,以至于未经世事的沈槐序想不明白,头一天还“小序、小序”地喊着,和自己嬉笑打闹的父亲,第二天怎么就突然被送进一间大门总是紧闭、禁止他进去探望的病房。
他们母子二人谁都没见上沈在川的最后一面。
那是一个飘着点小雪的早春上午,医生把赵文茵喊过去,说沈在川的情况不太好,随时有不幸可能。
她还没反应过来,在与她一墙之隔的重症监护室中,沈在川的心跳已经在监护仪上归于一条直线。
*
赵文茵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变回了和沈在川初遇时的模样。
沈在川下了班,骑着他那辆二八单车,载着她沿一条小河漫无目的地闲逛。
时间停止流动,夕阳定在了即将下沉的这一刻,沈在川宽阔的后背沐浴着橙红色的霞光,前方的道路似乎永无尽头。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结束,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但梦境突然变得混杂纷乱,沈槐序出生,又在一瞬间长大成人。
后来,她甚至听到沈在川在和沈槐序讲话。
她艰难地抬起一点沉重的眼皮,但眼前景象让她的思维变得更加混乱。
有一个瞬间,她以为沈在川来接她了。
赵文茵花了一段时间才重新回到现实,但左边身体似乎不太听自己的使唤,发声也有些困难。
她用尽全力抬起一点右手,示意纪春山过来。
--------------------
槐序,指夏日也。——《艺林伐山·槐序》,明·杨慎
十三年那么长,十三年又那么短。
第121章
从门口到病床边还不到五步,但纪春山走得极慢。
每走一步,他的脑中都会浮现出数种可能出现的可怕画面。
脑出血病人是禁不起刺激的,如果赵文茵的病情因他而恶化……
纪春山开始后悔自己今晚的莽撞。
他手足无措地在病床前停下,轻声唤了句“阿姨”,再不敢多说一句。
赵文茵缓缓移动视线,但视野缺失了一块,像被什么挡住了。
“槐序呢。”她问。
纪春山连忙答:“他在外屋,我去叫他过来。”
“不。”
纪春山又不敢吱声了。
“这是哪儿。”赵文茵又问。
“您做了一个小手术,现在在医院。”纪春山向床头靠近一步,想要去按呼叫铃,“我把医生叫过来。”
“等……我有话说。”
纪春山的手指顿在了半空。
他收回手,用手掌撑住床沿,弯下一点腰,将脸凑近她。
“当年,是我逼他,和你分手……”赵文茵的思维有些迟缓,停顿片刻才开口,“你,不要怪他。”
她插着胃管,说话都是气音,咬字也不太清楚。
好在她说得很慢,纪春山能配合着口型勉强辨认出语义。
“我从来都没怪过他。”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他担心赵文茵的情绪会有起伏,急于结束对话,“您现在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我先帮您叫医生。”
赵文茵对他的劝阻听而不闻,继续说了下去。
“槐序的爸爸,走得早。”
她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休息几秒。
“他,什么都学我。”
“工作,是。”
“没想……感情,也是。”
“认准一个……”
“就不回头。”
连续发音让喉咙的疼痛感愈发强烈,最后她实在发不出来声音,勉强挪动一下右臂,碰到了纪春山的手背,几乎只用口型对他说:“别辜负他。”
纪春山垂眼笑了笑。
这一刻,赵文茵似乎明白了儿子为什么会被这个人吸引。
纪春山双手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认真道:“我绝对不会辜负他。”
*
纪春山按完呼叫铃,又回外间把沈槐序叫醒,就这么一阵功夫,赵文茵又陷入了昏睡。
但从这天开始,赵文茵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随着视力的恢复,她左边身体的知觉也慢慢被唤醒。
她苏醒后的第三天,沈槐序催纪春山销了假,请了一位护工和自己轮班看护赵文茵。
两周后,赵文茵被转入康复科,开始接受康复治疗。
除了去外地出差或是有商务应酬,纪春山每晚都会来医院一趟,给沈槐序送第二天的饭,但基本不会走进病房。
沈槐序一直远程办公,只有在不得不亲自出面的时候才会离开医院。
不过他们公司与医院的合作已经在七月底正式铺开,现在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执行既定方案,再根据数据复盘做一些轻微的调整,不至于太忙。
术后两个月,赶在国庆节前,沈槐序为赵文茵办理了出院手续。
沈槐序觉得,自己走了那么多年的背运可能都是为了这一刻——赵文茵的预后情况比预想中好很多,虽然记忆力有所减退,左侧肢体也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但医生说,按照目前这样的状况发展下去,她的身体机能很有希望恢复到接近发病前的程度。
相似小说推荐
-
落枕 完结+番外 (严格一点) FW2021-01-11完结大猪蹄子x乖崽我有千百种颜色,要你全都喜欢。娄争x罗小枕攻前期有女朋友。依然还是,很短!可能...
-
清池 完结+番外 (不让尘) 废文网2022.12.29完结他曾在混沌中为他燃了支救赎的烛,但被他亲脚踩灭。方念池曾反省过自己当初的盲目和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