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 完结+后记 (不让尘)

　　只有林一坚持咬定这是个糟透了的主意，认为他们对纪春山的状态判断过于乐观。
　　周四晚上九点多，林一再次接到了王淑兰的电话。
　　王淑兰对他说，纪春山失联了。纪春山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人也没在学校。
　　她和纪振华去了一趟派出所报案，但因为失联的时间仅有几小时，派出所暂时没有受理。
　　林一囫囵套上衣服，打了个车往六中赶，在路上给纪春山连着拨了几个电话。
　　打到第四个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对面是一道陌生的声音，问他是不是电话主人的朋友。
　　林一心中一凉，说“是”。
　　那人说：“那你快来把他接走吧，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林一问他要了具体的位置，又请求道：“您在那儿陪着他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
　　出租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林一很快就看到了纪春山的背影。
　　他下了车，谢过帮忙接了电话的好心路人，又把纪春山的手机收好。
　　他拿自己的手机给王淑兰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放心，人找到了。
　　“起来。”林一往起拽纪春山的胳膊。
　　纪春山的身体软绵绵的，但林一没什么力气，这一把没拽动，纪春山又还原了之前的动作。
　　他跪在一棵胸径半米的老槐树下，双臂环抱着树干，额头抵在黑褐色的粗糙树皮上，磨出了一小块红印。
　　“纪春山，起来。”林一又发力拉了他一把，仍旧没拉动。
　　他在纪春山身边蹲下，双手扳着纪春山的脸，让他面向自己：“纪春山，我是个精神病人，我是个双相患者。”林一用手指抹掉他的眼泪，“我在发病时会把所有关心我的人卷入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井底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你想变得和我一样吗？”
　　纪春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好像失去了对脸部肌肉的控制力。
　　同时失控的还有泪腺，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没完没了地往出涌。
　　“小序，我没你想象中那么酷。”纪春山喃喃地说。
　　林一拍了拍他的脸，大声唤他：“纪春山，看清楚我是谁。”
　　纪春山的眼神有些涣散，他听不太清楚眼前人在说什么。
　　耳边的声音……是风声吗？
　　好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声音虚浮在空中：“我好像……坚持不住了。”
　　*
　　纪春山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窗外刚刚泄出一抹天光。
　　王淑兰握着他的手坐在病床边，她红肿着一双眼，嗓子也是哑的。
　　“醒了？”王淑兰轻声问，“喝一点水吧？”
　　纪春山没说话，视线迟缓地扫过王淑兰的脸，又继续往上看。
　　林一站在她的身后，旁边是纪振华铁青的脸。
　　他收回视线，安静了一会儿，问：“几点了。”
　　王淑兰低头看了一眼表，说：“刚五点多，你再睡一会儿。”
　　纪春山小幅度摇了一下头：“一会儿……该上学了。”
　　“我跟张老师请过假了。”王淑兰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医生说，你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纪振华在一旁突然开了口：“我跟张老师聊过了，先给你办理休学，这段时间我会给你问问合适的学校。”
　　“纪振华！”王淑兰回过头，用眼神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手机和手机号我回头给你换个新的，这个，不要用了。”纪振华手里拿着纪春山的手机，对她的阻拦视若不见，“你聊天软件里的那些群，我都给你退了。同学那一栏，还有……那一栏的好友，我都给你删了。”
　　纪春山头痛欲裂，花了很久才整理清楚纪振华想表达的意思。
　　“手机还我。”他有气无力地说。
　　“相册里的东西我也删了。”纪振华的神情严肃板正，“你踏踏实实地在医院接受治疗，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第83章
　　“相册……”纪春山的思路陷入混乱，相册里好像有很重要的东西。
　　林一移开了眼，不敢再直视纪春山的目光。
　　纪春山发了一会儿呆，听到这些话他没能感受到过多的痛苦，胸腔中明明像是空的，却没来由地又闷又胀，下颌骨咬得有些酸麻。
　　他没对纪振华的安排提出异议，只说：“我得去学校，还同学……自行车钥匙。”
　　纪振华伸出手：“钥匙拿来，我替你还。”
　　纪春山皱眉坚持：“我要，自己去。”
　　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表露出明显的情绪，王淑兰劝纪振华：“让他去吧，我送他去，再接他回来。”
　　*
　　纪春山吃过了药，跟着王淑兰一起来到学校。
　　沈槐序让他离自己远一点的第二天，纪春山找老张换了座位。
　　但人马座A*的潮汐力是那么的汹涌澎湃，这点距离如同蚍蜉撼树。
　　纪春山的神智像被黑洞进食的恒星一样，被拉长，肢解，再被吞噬。
　　直到昨天放学后，他在那棵老槐树下发出的短信仍然没能得到回复。
　　每当短信提示音响起，他都会将心揪起，又在点开后失望地将心摔下。
　　到后来，他开始不敢点开新消息。
　　不看的话，就仍然能够抱有期待。
　　但又忍不住想隔一段时间查看一次。
　　再迎来更巨大的失落。
　　好在，这些曾经困扰他的烦恼，在药物的影响下都开始变得无足轻重。
　　他在课间把车钥匙还给了李洁，又很抱歉地告诉她，自行车被他停在了学校旁边的公交车站。
　　他看起来实在憔悴，李洁没怪他。
　　纪春山在六中上完最后一节课，站在教室门口朝最后一排望过去。
　　沈槐序正微蹙着眉，垂眼盯着课桌桌面发呆。
　　纪春山发现自己确实没有那么酷。
　　他没办法以陌生人的身份安静地陪在这个人身边。
　　更没勇气亲眼目睹这个人与别人亲密接触，开始新的恋爱。
　　他站在自己第二次见到沈槐序的位置，在心底无声地向他告了别。
　　“我走了，还你一个正常的人生。”
　　*
　　治疗花费的时间比纪振华想象中还要漫长。
　　第二年春天，纪春山终于可以重返校园，但直接读高三的话落下的课程太多，纪振华只好安排他在新学校复读了一年高二。
　　纪春山把高考志愿表交到班主任手里的时候，班主任愣了一下，重新跟他确认了一遍。
　　“老纪说过你想考航天，你确定要这么填？”他把志愿表交回到纪春山手里，“你再仔细想想，高考志愿不是儿戏。”
　　“王老师，我想清楚了。”纪春山把志愿表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班主任认真道：“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填。”
　　纪春山流利回答：“这个专业容易就业，行业热门，平均薪酬高，个人的发展空间也比较大。”
　　“和你父母商量过了吗？”班主任又问。
　　纪春山说：“商量过了，他们都同意。”
　　班主任没再多问，收起志愿表，冲他点了点头：“行，那你回去吧。”
　　转身前，纪春山最后看了那张高考志愿表一眼。
　　距离他与那个人重逢又分别，已经过了两年时间。
　　那个人不再需要被他送上天去看星星。
　　但是，他还是想离那个人的梦想，稍微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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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读这个事，眼尖的姐妹其实应该发现了。
　　唐婉恬和纪春山同级，但赵文茵说过，她比沈槐序小一岁。


第84章
　　“要不我来开？”沈槐序见纪春山这一路都魂不守舍，怀疑再这么下去，他俩刚从医院出来，又得再一起进去。
　　纪春山家离他家不是很远，他没收拾太多东西，只带了电脑和几件常穿的衣物，连一个登机箱都没塞满。
　　“你刚做完全麻胃镜，不能开车。”纪春山慢几拍地答。
　　“还有多久到？”沈槐序怕他继续走神，没话找话地跟他瞎聊，“最近公司是不是挺忙的？”
　　“我这个工作，哪有不忙的时候。”纪春山打了一把方向盘，“还一个路口就到了。”
　　“要么你干脆辞了吧。”沈总大手一挥，给司机小纪松了松紧绷的后颈，丢下一句豪言壮语，“沈总包养你。”
　　纪春山轻嗤道：“投资款还没全部到位呢，我就已经不是金主爸爸了？”
　　“你就不能让我过过嘴瘾……”沈槐序长叹一声，“创业太累了，要么咱俩一起啃老吧？我妈有……”
　　玩笑话刚说一半，他蓦地闭上了嘴。
　　纪春山瞥他一眼：“怎么，阿姨在我这儿还成一个禁词了？”
　　沈槐序收回手，挠了挠鼻尖。
　　“我能理解。”纪春山伸长胳膊，摸了一把他的头，“要是我家闺女被个毛头小子按窗户上亲了，我也会那么干。”
　　“闺……”沈总大手一挥，轻拍司机小纪的后脑勺一把，“闺你大爷！”
　　*
　　纪春山的这套新房去年年中才刚装修完。
　　他一个人住，买的时候觉得太大没用，只挑了个视野开阔、交通方便的大两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