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她不想让裴慕西一个人当小丸子爷爷。
她也想当小丸子爷爷,一直偏袒着裴慕西。
夏糖这么想着,有些犹豫地咬了咬下唇,然后摇了摇头,说,
“可是这样你会有很大的压力,没有人规定大几岁就应该给我承担这些本来不应该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不想这样。”她说着就垂下眸,“我不想仗着你比我大六岁,就什么都依赖你,这样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做错了什么事就让家长擦屁股。”
夏糖的魅力点就在于她身上既有着少年人的天真烂漫,也有着这样年纪难以兼得的成熟和考虑周全,不会肆无忌惮地享受这种身份所带来的便利。
裴慕西又深切地感知到了这一点,她思考了一会,决定用歪理说服夏糖,
“我比你大六岁,都大半轮了,所以我可以给你擦屁股。”
夏糖愣住,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大六岁,难道很大吗?”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裴慕西原本一直觉着,不管是十岁的夏糖和十六岁的她,还是十六岁的夏糖和二十二岁的她,差距都不是很大。
但这次回来之后。
夏糖成年。
变成了十九岁的夏糖,和二十五岁的她。
看似很多东西没有变。
可实际上也有很多蠢蠢欲动的变化。
也许她们现在的差距,反而比以前的她们要更大。
更何况。
她们以后会变成二十五岁的夏糖,和三十一岁的裴慕西。
她这么想着,又蹲下来给夏糖系好刚刚散落的鞋带,低眼笑了笑,用着开玩笑的语气,
“大,挺大的。”
“你不是有一个只比你大八岁的小姨妈吗?我应该和她差不多大,其实我们两个可能也差辈了,要是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你小姨妈也在的话,就是我喊你小姨妈喊姐姐,你喊我姨姨了。”
她随口说着这样的玩笑,给夏糖系好鞋带后站起身来。
“要回学校吗?”
“不过这么晚学校是不是关门了?”
她问夏糖。
夏糖却不吭声,静默地凝视着她。
似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玩笑让夏糖不开心了。
也许夏糖并不愿意多一个姨姨——她无厘头地想着。
夏糖的情绪总是很丰富。
这也许和她偏柔软性格和柔和的脸蛋轮廓有关,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瞳仁里总是映着生动又明亮的情绪。
赤忱的,天真的情绪。
所以总让人感觉不管你说些什么,她都会乖乖点头。
但事实并非如此。
有时候这小孩脾气里的倔。
韧得就像是一根扭紧的麻绳,让人不得不重视。
裴慕西动了动唇,“怎么了?”
夏糖抿唇,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然后把肩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抖了开来,微微踮起脚,披到她肩上。
动作很轻。
裹着一阵清凉药味,和裴慕西脖子上贴的药膏味有些像,可又没那么像,混杂在一起,却又仿佛融在了一起。
裴慕西觉得自己的思绪开始乱七八糟。
肩上重点轻轻拂过,带着少女刻意屏住,却又不经意漏了点出来的呼吸。
离得近,便开始和她的呼吸交缠,融合。
裴慕西动了动喉咙。
刚想说些什么。
脖子上就一紧,勒得她差点没咳出来。
夏糖见她难受,便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手上力道又放轻了一些,白皙手指在她衣领处轻巧地转了几圈。
裴慕西低头。
发现外套连帽上的那根用来伸缩的线,被夏糖在她脖子上打了一个蝴蝶结。
“好了,外面冷,你不要逞强。”
夏糖这么说着,便也松开了她,鼓了鼓腮帮子,却也没走远,只是乖乖地把椅子上的垃圾袋提好,站在她旁边,像个等待她发号施令才出发的卫士。
生气了,但没完全生气。
裴慕西看了看那个端端正正的蝴蝶结,原本是个开衫外套,现在在胸前系了一个蝴蝶结。
不伦不类。
这种东西怎么能出现在她身上?
她这么想着,却还是没去把蝴蝶结解开,只任由自己看起来像只被这个轻轻巧巧的蝴蝶结困住的挣扎小狗。
“去哪儿?”她问。
夏糖轻抿了一下唇,眸光颤动一秒,耳朵尖尖逐渐染上粉迹,明明看起来心里已经有了谱,可嘴上还是说着,
“不知道。”
裴慕西了然,秉承着大六岁就该让着的原则,服软,
“要不去姐姐家?”
她说,姐姐。
她发誓,头一次用“姐姐”这个称呼自称。
这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一直觉得自称姐姐,自称哥哥,是一件很土的事情。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哄着夏糖。
夏糖大概也很满意她这样扭捏的自称,扬了扬下巴,用着软糯的语气,“那就去吧。”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着。
只剩下红着的耳朵尖尖,无比明显地滞留在裴慕西的视野里。
裴慕西盯着看了一会,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T恤处的蝴蝶结,走几步,有些歪了。
她蹙着眉心,摆正。
然后才舒展开眉心,跟上夏糖的脚步。
她并没有强迫症。
夏糖有一点,并不严重。
比如一定要分类,一定要叠得整整齐齐的垃圾。
比如写字一定要空两格,每天给她发打卡微信时一定要卡在8点,四张彩票里的同一组号码……
还有。
她胸前的这个蝴蝶结。
应该也必须要端端正正才行。
-
夏糖那点小脾气在裴慕西看来压根不是脾气,因为等她们走出警局的那一秒,夏糖就已经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像小时候那个小粘人精。
裴慕西这么想着。
便又看到自己那辆车正安安静静地停在警局门口,已经接近凌晨三点,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只是在警局进出。
她想了想,一边在手机上打开打车软件,一边看向在一旁抱着胳膊的夏糖,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你考驾照了吗?”
夏糖愣了几秒,摇头,“暂时还没有。”
这倒也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裴慕西点了点头,“那就打车吧,车我让别人明天来开。”
夏糖攥紧手上的塑料袋,“刚刚我问警官,说最好还是让我们开走。”
“所以我刚刚联系了代驾。”
“什么时候?”裴慕西有些惊讶,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联系代驾?”
“就刚刚,应该快到了。”夏糖翁声翁气地说,
“姐姐不是开不了车吗,我就想着去看一看,结果就看到软件上还有人在线,于是就问了,然后就下单了。”
裴慕西点点头,垂了一下眼睫,用着开玩笑的语气,
“看来是真的长大了,想得这么周到。”
“那当然。”夏糖扬起下巴,露出很认真却又很纯粹的表情,“你也就比我大六岁而已,别老是把我当小孩。”
裴慕西嗓音有些干哑,“嗯,知道。”
她是知道,夏糖已经不是小孩了。
她比谁都要清楚这件事,也比谁都要清楚,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震慑力,已经远超过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但她必须竭力克制,那些在心底翻滚着的海浪。
她必须和以往一样。
不表现出任何异样,不去触碰一触即溃的禁地。
一阵风刮过。
吹散了那些凝紧着的思绪。
裴慕西安静地想了一会,看向一旁蹙着眉心看手机的夏糖,应该是在代驾沟通,她们已经等得有些久。
她不知自己盯了多久,盯到已经忍不住喊了一声,
“夏糖……”
“嗯?”夏糖第一时间放下手机看向她,路灯摇摇晃晃的光在她眸子里摇晃,“怎么了姐姐?”
裴慕西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能开车?”
“姐姐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夏糖认真回答她。
“嗯,是说了。”裴慕西看着她,轻笑,“可你也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答案。”
“我知道。”夏糖这么说着,视线柔软,“但我也知道姐姐并不想说原因,所以我就相信姐姐说的一切。”
她这句话说的实在真诚。
就像是触到心底的真诚,因为她的确是这么做的。
夏糖什么都没有问。
包括以前的一切,都没有问。
就算是她主动提及,也只是有耐心地相信着她所有的话。
裴慕西有些犹豫,可面对着如此灼热的真诚,她不得不开口诉说,“那件事之后,我很怕开车。”
她只说出了这几个字,就将那件事情打住,而是轻松地笑了笑,将双手插进了自己的衣兜里,看着鼓起的衣兜,有些出神,盯了一会脚尖,接着就将话题转到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上,
“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车了,现在开车回去的话,害怕出交通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