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是随便签了一个名,没想到现在随便来看场演出还能看到你。”
孟寒知感叹着。
夏糖却听得有些发愣,她抿着唇,
“原来是这样。”
她只知道裴慕西买来了她想要的电吉他,要来了觉得她会喜欢的乐队主唱的签名,却不知道在裴慕西的视角里,还有这么多细节。
“对了,你姐姐呢?”孟寒知突然想起这事,“她没来看你的演出吗?我还想和她见个面呢?”
夏糖回过神来,“我也在找她。”
“这样……”孟寒知轻叹口气,“那有些可惜了,我要走了,本来还想着给她道个歉的。”
“道歉?”夏糖怔着问了一句。
孟寒知抚了抚额头,
“怎么说呢这事,本来她找了我这么多次,我好不容易要给她签个名,应该是满足她的要求的。但是吧,那天我也没多少时间,然后那支笔签完名就刚好没水了,你说好巧不巧,当时我要赶飞机,又找了周围好几个人也没借到笔,所以就没签上给你的那一句祝福语,后来我们乐队就因为点不好的事解散了。”
“就这事有点抱歉吧。”
夏糖觉得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件事。
她艰难地转动着自己的脑子,然后把琴包往上提了提,“那……最后就是没签上那句祝福语吗?”
所以那句“祝夏糖小朋友快乐爆灯”的祝福语。
不是孟寒知写的。
孟寒知点头,“对。”
像是尘埃落定,给了一个从未料想过的答案。
夏糖恍惚着,攥紧琴包的背带,思绪仿佛又回到了27号那天,她在台下盯着台上的孟寒知的那天晚上。
在她浸入那场演出的瞬间。
也许裴慕西就在看着她,弯着眼,用着极具包容性又悬在空中的眼神,像一阵永不消散的风,包裹着她。
“夏糖?”
孟寒知在喊她的名字。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夏糖迅速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表情疑惑的孟寒知,不知怎么,说了一句,
“孟老师你知道吗,其实她并不是我的亲姐姐。”
“啊?”孟寒知有些愣怔,
“不是亲姐姐啊原来?”
“那你们感情肯定很好吧。”
孟寒知留下这一句感慨,被人喊走,和夏糖告了别。
夏糖却在原地滞住。
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她想去寻找裴慕西的心情没有像刚刚那样急切。
她只是这么站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夜晚的海风总有些浪漫,让她想起了很多事。
她忍不住将琴包放下来,放在白软的沙子上,打开的那一秒连呼吸都滞住,却又在看到背带上的那一句话时呼出那口憋着的气。
签名华丽流畅。
那句祝福却歪歪扭扭。
原以为签名都是设计过的,所以才会和正常写字时的字迹有这么大差别,可现在看来,大概这句祝福就是裴慕西用右手写的。
像夏糖小时候以为的所有聪明的人一样。
裴慕西是左撇子。
但有一段时间,裴慕西突然开始执拗地训练自己用右手写字,并且也仍然能将字写得很好看。
所以夏糖从没想过这一句祝福语会是裴慕西写的。
特地用右手写。
为什么呢?
夏糖觉得自己知道答案。
她甚至仿佛都能看得到,裴慕西没能给她要到那一句专属祝福后,蹙着眉心为她感到难过的表情。
裴慕西肯定以为,比起她自己的祝福,夏糖会更因为孟寒知的祝福而感到开心和喜悦。
裴慕西肯定是想着,签名这种东西,配上祝福和名字,才更好。
裴慕西肯定是希望,她快乐到爆灯。
裴慕西肯定是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
她永远自在和热爱。
裴慕西一向如此,从未改变。
一阵风海风刮过,夏糖吸了吸鼻子,将琴包盖上,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看了多久,反正再起身的时候腿有些麻。
踩在软绵的沙滩上,有些重心不稳。
一瞬间天旋地转。
分散在海滩四周的人群如星点,仰头那一瞬间看到的皎白弯月,像流星划过天空,和她一起旋转。
夏糖几乎不受控制。
有双手稳稳扶住她的肩,温热柔软的掌心牢牢撑着她,皮肤紧密相触,带着静谧而喧嚣流动着的血液。
最先彰显存在感的感官是嗅觉,对方身上照旧是那股淡淡的话梅清香,背紧贴着身后人柔软的胸口,带来某种绵密又躲不开的触感。
海滩路灯摇摇晃晃。
贴近的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不留一丝缝隙。
这一瞬间。
夏糖听见了自己无法抑制的心跳声,也听到了裴慕西放慢的呼吸声,一呼一吸在交缠,拉扯。
裴慕西将她扶稳,松开了手。
风大了起来。
夏糖转身,伸出手攥住裴慕西的手腕,似乎只有这种近距离的肌肤接触,才能舒缓她血管下血液的灼热感。
“怎么了?”
裴慕西问,语气有些担心,却依然很温柔,没有将手腕从她掌心里抽出来。
夏糖盯着裴慕西的手腕,眼眶有些止不住的发热,再一次的,说出那句她说过很多次的话,
“姐姐,我就知道是你。”
-
我就知道是你。
这是一句夏糖和裴慕西说过很多次的话。
也是她一直后悔那时没和裴慕西说出来的话。
车祸后。
南悦斯死了。
留下来的,只有丢了半条命的裴慕西。
在当时的状况下。
夏糖知道裴慕西迟早会离开南广市。
裴慕西是个自由自在的人。
能束缚住她的,只有她自己。
但夏糖实在很难过。
不是因为裴慕西不肯见她而难过。
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也仿佛被浸入了裴慕西那片死寂深沉的深海里,跟着裴慕西一起浮浮沉沉。
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给予裴慕西一点微薄的力量。
于是她在那些手写信里,传递了自己幼稚且天真的支持,她说,如果这里的人和事都很难让你感到开心的话,就逃吧,姐姐。
她当时这么单纯地想着。
但是她没想到,在裴慕西真的离开之后。
她开始后悔。
因为和裴慕西分开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要痛得多。
不是几周,不是几个月。
而是过完了一整个春夏秋冬。
那年,连极少下雪的南广市,都下了一场极为漂亮的雪。
于是她开始渴望裴慕西。
发了疯似的,想念裴慕西。
虽然她从未因为裴慕西没再和她见面就离开,而感到怨恨,或者是对裴慕西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亦或者是恨她,不喜欢她,可人的心情总是很复杂,于是在裴慕西离开的许多时日里,她开始没由来地想:
要是今天她跑八百米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在终点接住她的是裴慕西就好了;要是今天她妈又开始挑毛病说她写字这么丑高考考不好的时候,她能去隔壁或者是打电话给裴慕西哭就好了;要是她在那些比赛里登上领奖台的那一瞬间,在台下能看到裴慕西就好了;要是她去南广大学报道有些慌张的时候,裴慕西又能够从天而降,扔出一个450ML的喷漆罐,从那个小巷口里走过来就好了;要是裴慕西能见见她,或者是和她说说话就好了。
她总是这么想着。
却又渴望自己能给予裴慕西毫无保留的力量,就像裴慕西以前义无反顾做的那样。
只是有时候难过一点,没什么的。
她尽全力地安慰自己。
直到她成年后的那场演奏会来临。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演奏独奏曲目,那是南广市最大的音乐厅,而她终于用自己最热爱的事物,登上了那个闪闪发光的音乐厅。所有人都会来,连她那个失了恋受到重创的小姨妈也会来为她加油。
人是会受到周遭情绪感染的。
很多平日里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听说这件事后,路过时都会为她加油,为她打气。
室友姜矜月一直在她耳朵边上念叨,让她别生病别感冒,别熬夜,一定要用最好的状态去呈现这场所有人都很期待的演出。
还有外公外婆,总是骄傲地给周遭所有邻居宣传着她要在南广最大的音乐厅参与一场国际演奏会,还会有自己的独奏曲目。
就连她妈,都偶尔用那种“女儿长大了这么能干了”的这种惆怅眼神看着她,甚至还在她说想出去走走看看的时候,直接带着她去了游乐场。
游乐场。
这是一个藏着许多珍贵记忆的地方,一走进去,就可以让人心脏开始冒泡泡。
她已经十八岁。
不再是渴望去游乐场的年纪。
她妈倒是玩得很开心,坐旋转木马的时候眼睛眯得都找不着一条缝了。
但夏糖只是撑着脸,觉得有些无聊。
看到人群里,有家长给自家小孩系上气球的那一瞬间,她盯了很久,想起了自己手腕上被系过的那只□□熊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