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办公桌那头远远注视着这个自己资助了多年的年轻人,当初资助他只不过是因为他需要借助社会上一些带慈善的名声,而最终选择了任冬迎也只不过是因为他需要被资助,又恰好有着一身同他相同的稀少的血型。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这么多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自己顺手帮了一把的少年,直到有一天,秘书告诉他,他资助的那个孩子已经考上了大学。
他才从久远的记忆里想起这个孩子。
彼时他也遇到了点麻烦,之前合作失败的一些生意往来上的客户找上了他,其中一个还是个不怎么好对付的对象,于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了这个受他恩惠的孩子,让他陪自己参加一场宴会。
在他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庞,任冬迎自然很快就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他被拍了下来,丛盛看见了。他嘴角噙着生意场上惯有的笑意,满意地喝了口手里的香槟。
那些人不敢对他下手,所以只能找他身边的人以此来报复他。当时丛盛想着,觉得这个方案处理的还不错,于是摆摆手就让拘谨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回去了。
当时他不是没想到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是自己资助了他那么多年,也该到他报恩的时候了。丛盛想。
就是可惜了他那身血。
后来没等到任冬迎出事的消息,反而先接到了那几个生意上的人因为公司犯罪而锒铛入狱的消息。
丛盛看完从秘书那里拿来的文件时愣了一下,笑说:“这小子运气还不错。”
于是从那之后,他才渐渐开始和任冬迎联系起来。
可是丛盛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个举动,竟然会让任冬迎和自己的儿子纠缠在一起。
想到当时在自己家里,他踏进丛星泽的房间看到的那一幕,他的脸阴沉下来,不再兜圈子,丛盛说:“我可以给你一笔钱,送你去国外的学校读书,或者你想要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说出来,我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你。”
“......什么意思?”
丛盛的声音染上了些不耐烦:“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在一起,总之以后你们不要再见面了,星泽那边,我会去说。”
任冬迎静了静:“如果您能管好自己的儿子,让他不要再找我,那很好。”
丛盛挑起眼皮冷冷看他一眼,“你是说星泽主动找的你?”
生意场上那么多年,他见惯了这些为了钱攀权富贵的人,因此他的语气染上一丝轻蔑,“那你今天答应过来是来做什么?”
任冬迎轻轻吐出一口气,直白的问出心里的疑问:“我想知道,您当年,为什么要选择资助我?”
丛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顿了下,没有立刻接他的话。
任冬迎似乎也没有一定要他回答的意思,仍是自顾自说:“丛星泽给我看过一张照片,是我刚上大学的时候,陪您一起参加一场宴会的照片。”
丛盛愣了一下,皱眉道:“星泽怎么会有那张照片的?”
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任冬迎悲哀地发现,丛星泽说的竟然全都是真的,而丛盛竟也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
他看着那张与丛星泽有三分相似的脸,突然发现自己过往的那么多年好像看错了什么。
但是现在全部都看清了。
任冬迎抿着唇,站起来,走到丛盛办公桌前。
少年漆黑柔软的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微光,那张俊秀且没什么攻击力的长相此刻面如白纸,却没什么表情。
他没有回答丛盛的问题,自顾自道:“您这几年资助我的钱已经还了一半,还剩下一半,我会尽快连本带利还清的。不管怎么样,还是很感谢您这些年的资助。”
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丛盛的钱,他不可能一直可以在学校读书,更不会有机会考上大学。
丛盛听他讲这个,锋利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盯着他若有所思。
任冬迎没再看他,说完这句,就回到沙发上提起自己的书包,安静的转身离开。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任冬迎一直没有放松下来的身体彻底抖了起来,明明开着暖气,他却冷到牙齿都打颤。
殷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应该是丛盛叫她来的。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看着少年直起身子,微垂着头从她身边经过,看不清表情。
终是有些不忍,她叫了一声:“你......”
没有得到回应,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殷柔叹了口气,不再耽误,整理好表情,敲门进了丛盛办公室。
.
任冬迎在洗手间昏天黑地吐了一遭,他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吐过,片刻,他抬头看到镜子里那张布满水痕的苍白瘦削的脸。
怎么那么难看。他在心里想。
这幅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
冰凉的水珠从脸上一点一滴掉落。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打开。
一道黑色的身影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任冬迎盯着镜子里的人慢慢走近。
那人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只有半张下巴暴露在空气里。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熟悉的漆黑的眼睛。
丛星泽不紧不慢靠近,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然后微微低头替他擦着脸上的水痕,温热的指尖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静了数秒。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怎么又把自己搞的怎么惨?”
第19章
指尖抵在任冬迎唇边停下。
任冬迎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躲开他的触碰,从洗手台上抽了几张纸把脸擦干,然后转身就要越过他离开。
丛星泽从背后静静注视着他,开口:“现在认清现实了吗?”
任冬迎停下,深吸了口气,他转身答道:“是。”
“你说的确实没错,我是蠢。”他自嘲地笑笑,接着说,“所以我以后会离你们这些人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也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这样可以吗。”
恶心。
实在是太恶心了。
任冬迎麻木地站在原地,胃里翻江倒海,却再吐不出什么东西,他没有表情地注视着丛星泽,希望他赶紧把话说完,无论是侮辱的还是嘲讽的,他都不会再有任何反驳,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人。
丛星泽居高临下看了他一会儿,却罕见的没再说什么嘲讽他的话。
两人就这么隔着空气互相对视数秒,少倾,任冬迎情绪平静下来,他清润的目光从丛星泽身上移开,转身一言不发的准备走。
还没走到门口,手腕被人抓住。
任冬迎没有挣扎,他疲惫极了,于是没有回头,“你还有事吗?”
丛星泽的手掌贴在他凸起的腕骨上,硌着他。
他答非所问:“怎么没等我?”
任冬迎想起那条短信,“我没这个义务。”
“嗯。”丛星泽低应了一声,但是手还是没有松开。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任冬迎突然说。
丛星泽目光黑如墨漆,没说话。
“放手吧。”任冬迎轻轻说。
能听到外面走廊有人往这里走来的声音,丛星泽顿了一秒,果然松开了手。
他打开门,正好外面那两个人走进来。
看到丛星泽,两个职工愣了愣,又越过他看到里面还有一个人,气氛不太对,两个职工互相对视一眼,踌躇着,一时竟然没敢进去。
任冬迎背好书包,率先走出去。
下了楼,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起来,刮着风,似乎又要下雪。
马路上都没什么车,任冬迎往前走。他看手机导航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有一家公交站牌。
一辆黑色大G开到他身边,窗户落下,丛星泽言简意赅:“上车。”
任冬迎继续朝前走。
“你自己上来,还是我下去把你弄上来?”丛星泽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的路说道。
任冬迎猛地停住脚步,深吸口气,他低头冷冷望着车里的人,片刻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开了一路,车内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任冬迎疲倦的望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风景,他不再指望只靠说就能让丛星泽停下,他只希望丛星泽闹够了,能早点放他回去。
丛星泽裤侧内兜里的手机不断嗡嗡震动着,他没管,任凭那震动一次次响起又挂断。他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已经睡着的人,将油门踩到底,黑色的大G极速行驶,朝着未知的方向不断远去。
任冬迎是被不断闪过的灯光晃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车子竟然还在往前开,而道路两旁的路灯都已经打开了,天已经黑了。
“还没到?”刚睡醒,任冬迎的嗓音带着丝哑。
丛星泽调转车头下了高速,转到一条小路上,过了几分钟,大G才缓缓停下,周遭已经一盏灯都没有了,一片漆黑。
丛星泽一言未发地下了车,车灯照着他的身影越走越模糊,任冬迎咬着牙,推开车门跟了上去。
下车以后任冬迎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咸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