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静静看着大总管猛地一惊，差点跳起来撞在自己身上。林迪尔现在表情很复杂。
“……你走路什么时候没有声音了？”
长松口气，放下条件反射想去够自己短刀的手，加里安微微皱起眉头。
——你自己没听见怪我？
半口气没喘上来，林迪尔霎时瞪圆了眼。没好气放下手中的东西，他一把拉起这个伤得神智不太清醒的大绿林同僚，懒得跟他讲理，直接就推到了营帐中央的圆桌旁。
“领主让我过来给你包扎伤口……别以为换了衣服就可以假装没有受伤，我可都从哈尔迪尔那里听说了。”
朝天翻了个白眼，林谷秘书看着大总管不甘不愿的神情，脸色阴沉：
“别逼我动手，加里安。我现在脾气不是很好，不保证会对你干出来什么你我都不愿意见到的事。”
“……”
浑身抖了一下。密林总管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不敢违逆明显已经准备暴走的林迪尔，乖乖伸手去解自己已经又快要被染红的战士服了。
……
……
在战场上给幽暗密林的加里安治伤，从林顿米斯龙德之战起，就是所有医疗官最恐惧的噩梦。
不仅是因为病患本身态度极其不配合，不等医疗官来抓精绝对不踏进医疗点一步。而且他身上的伤口经常超出所有人的常识，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特别令精发指。这也难怪埃尔隆德现在会把林迪尔推出来干这种糟心事，大概也是觉得，纵观整个营地能降得住这种家伙的，恐怕只有自从瑟兰迪尔婚宴后就一直处于狂躁阶段的自家秘书了。
——如此干脆决绝的祸水东引＋落井下石，不得不说，领主大人“中土第一智者”的名号果真不是白来的。
“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大战之后去医疗处报道是个多么良好的习惯。”
狠狠把药水擦在大总管小腿伤口上，只当自己没听见精灵瞬间暴起的惨叫，林迪尔愤愤开口。
“嘶——，你下手轻点。”
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加里安按按抽疼的额角，突然有种他今天一定会交代在秘书手上的强烈错觉。
“我想，埃尔隆德一定不是让你过来谋杀我的……喂！别碰那里……嗷！！林迪尔我错了我不该把绷带扔你脸上……啊！！！好痛！！！”
“……行了，转过去。”
用力给加里安打上最后一条绷带，已经被闹腾得没脾气的林秘书抹把脸，额角隐约可见跳动的青筋。
“……把上衣脱下来！！不然我怎么给你包扎背上的伤？！！”
“……”
手指僵在衣角。加里安回头看了眼脸色黑如煤球的林谷秘书，在他颇具威慑的眼刀中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动作。
“你扭捏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危险眯起眼，林迪尔拿起桌上的消□□水，大有‘你不乖乖听话我很乐意自己动手’的架势。
——不，我怕你会杀了我。
如此腹议道，加里安闭了闭眼。感受到身后秘书已经开始不耐烦的瞪视终于咬咬牙，将整个脊背袒露在空气中。
“……”
一下子没了声音，林迪尔瞪大眼看着精灵背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差点连手中的药水都摔到了地上。
“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空气中初春的凉意都开始一丝丝渗透到加里安心里，林谷秘书才艰难开口。
伸手触碰那些如同花蕾一样盛开在精灵肌肤上的箭伤，几乎每一个都深可见骨，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生生用刀从血肉剜出了倒钩的箭簇。一道长而深的刀痕从左肩划到右腰，横贯了加里安整个后背，差点就将精灵砍成两半。伤口边缘微微外翻，就算是战斗已然结束很久的现在，也依旧缓缓向外渗着鲜血。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实在控不住自己的音量，林迪尔声音大得整个驻地都听得见。抿了抿唇，加里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当时他于偷袭的刀光中坠下城墙，那一瞬间如同撕裂灵魂般的痛楚，即便早已习惯受伤如他，也是再不愿经历第二次的噩梦。
“……先帮我包扎吧。”
长叹口气。最终，他也只能这么说道。
眼中聚集起汹涌的暗流，林迪尔此刻瞳孔极深，却也在总管虚弱的回答中安静下来，开始寻找能够下手的地方。
“你忍一忍。”
深吸口气，示意加里安不要乱动。林迪尔看看手中的绷带，又看了看精灵遍布伤痕的脊背。咬咬牙，把半瓶药水整个儿都倒了上去。
“！！！！”
眼前一黑，连惨叫都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精灵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霎时渗满冷汗，在铺天盖地的剧痛中，他踉跄了下，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有撑着圆桌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重重喘着气。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加里安才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当目光再次聚焦在营帐熟悉的摆设上时，他发现他已然靠着桌腿滑坐在地毯上，身上缠满白色的绷带，林迪尔在他面前俯身，直直看着这般狼狈不堪的自己。
“好些了吗？”
没有一点要伸手扶起精灵的意思，林谷秘书淡淡问道。
“好多了。”
又缓了缓，然后扒着桌面起身。加里安努力伸手想去够椅背上搭着的外衣，却被抢先一步，由身边那人递到了面前。
“谢谢。”
接过自己的衣服，大总管愣了愣，点头致谢。
抱臂看着精灵艰难把战士服往身上套，由于绷带的原因，看起来臃肿了好几圈。林迪尔瞳色越来越深，眼角余光撇过总管放在桌上的武器，似是不经意开口：
“这么深的伤口，就算有精灵的愈合能力，恐怕以后也无法完全消掉疤痕。”
“没关系。”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终于感觉比先前好了那么一点，加里安对此也不甚在意。
但是，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三个字，却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忌。刚刚还安静站在一边的林迪尔突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还不等加里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人拽着领子摁在了圆桌上。
“没关系？”
看着自己在精灵瞳孔中堪称暴怒的倒影。林迪尔眯起眼，不断缩进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连脸颊几乎都贴在了一起：
“是不是只要为了瑟兰迪尔，让你去做什么都是没关系的？”
伸手捏紧大总管因震惊而上扬的下颚，他冷冷笑了笑，眉宇间满是精灵从未见过的暴躁和不甘。
“你肯为他心碎，为他舍命，他却不会回头看你一眼。就算现在，瑟兰迪尔也不知道你这身伤究竟有多少因他而来，又有多少要跟随你这漫长的一生……”
凑近他的嘴角，林迪尔一字一句，声音遥远而又模糊：
“你能给他那么多他根本不会珍惜的东西……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加里安！！！”
“我……”微微皱起眉，大总管别开眼，不敢再去看秘书眼中炽热燃烧着的感情，“你先放开我，林迪尔……”
“回答我的问题！！”
手疾眼快抓住加里安偷偷从背后想把他掀下去的手，牢牢摁在精灵头顶桌面上。放在平时，大总管能揍趴一百个林迪尔，但在精灵因伤重而行动迟缓的此刻，他却能轻而易举制住一百个加里安。
“……”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也有在林迪尔手上无能为力的一天。加里安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不再试图做无用功，看着林谷秘书的眼神很复杂。
“对不起。”
沉默了很久很久，大总管最后只能这么说道。
“……很好。”
出乎意料，林迪尔竟然笑了起来。诧异抬起眼，还以为会被秘书直接掐死的加里安瞪圆了眼，看着精灵笑到眼泪都顺着脸颊流下，心里狠狠一颤。
而下一秒，他的眼睛却睁得更大了，甚至连眼角都传来微微撕裂的痛感。
“林迪……喂！”
只来得及出口半句话，随即全被堵回了喉咙里。加里安呆呆仰面看着营帐顶端，视野中有一半都是秘书近在咫尺的黑色发丝，实在无法理解他正经历着什么。
低头贴上大总管没有血色的嘴唇，林迪尔闭上眼，感受着鼻尖满满的、属于密林总管的花草清香。辗转几下，然后毫不留情狠狠咬了上去。
“！！！！”
——好痛。
瞬间弓起身子，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加里安条件反射握住林迪尔的腕骨，脑海只有这么一种感觉清晰可辨。
舌尖很快尝到了铁锈味道，却还是无法满足。深知这么下去他一定会上瘾，林迪尔最后吻了吻加里安已然鲜血淋漓的嘴角，终于在大总管的推拒下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偏头大口喘气的精灵。
“你干什么！！”
愤愤擦掉嘴角血迹，加里安怒目而视。
“你欠我的而已。”
回瞪过去，林迪尔也不甘示弱。两只精灵就这么气喘吁吁互瞪了几分钟，看着彼此在对方瞳孔中的倒影，竟是如出一辙的苍白和惨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