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竟见得是百里长青与金鹏。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后,不帮陆花御敌,亦无意帮对方合攻两人,竟就这么袖手旁观着。然这两人有时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尤其有人敢忽视他们。
陆小凤隐约可见对方几人见其进来竟未有半分犹疑,即便隐有猜测亦不觉心下一凉。
六人交手许久,百里长青与金鹏竟也就这么战了许久,似毫无动手的意思。但他们又何必动手,陆小凤、花满楼如何能连抵四人?即便抵住了,又如何能耗得住?更何况他们只需站在那里,便已足够让他们惴惴不安。
陆小凤越战越累,但又怎能停下。他深知他若是累了,花满楼所耗精力只会更多。两人本就生死一线,他又如何能稍露疲态!
突然,原先静静站立一边的金鹏叹息一声:“实在想不到陆小凤竟有今日之境界。”
被点名的陆小凤手上不敢慢半分,却也忍不住分神去听。
一旁的百里长青道:“只能说他这回实在是惹了个□□烦,一个连他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麻烦。”
金鹏不无遗憾地说道:“只是这世上若是没有了陆小凤,就实在少了不少乐趣。”他语带叹息,手下却毫不留情,顷刻之间便飞入战局,他一手仿似柔软无骨,竟穿过人群直取陆小凤心口。
陆小凤斯须间接下数招,闲下一只左手便急忙去挡,两人双手仿佛只如羽毛一般拂过对方的双手。
陆小凤还未来及反应过来,金鹏早已变招。要知道,左手与右手用的比较习惯的永远是右手。而金鹏恰恰用的是右手,而陆小凤恰恰是左手。
于是陆小凤只能睁着两只大眼睛,被金鹏点了周身大穴,“啪”的一下倒在地上。他一倒,竟也没有人动他,全部围攻花满楼去了。片刻之后,花满楼也倒在地上了。不知有意无意,两人竟然倒在了一处,相距不过半个臂膀。
金鹏轻轻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冲着陆小凤笑道:“今天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天。”
陆小凤试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能说话,干脆便也笑:“确实很有意思。”他笑得开心,从里到外的开心。
这样的笑,就笑得金鹏不开心了,他从中嗅到了鄙夷的气息。只是胜利者总是脾气要好一点的,金鹏虽然不高兴,却也不怒。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陆小凤,似乎在看他能笑多久。
陆小凤也看着他,忽然说道:“我很难想明白,一个押了半辈子镖的人居然有一天要劫自己的镖。”
金鹏也叹息,“人生就是这么的无常。”
陆小凤只能也陪他叹息,叹息他的人生竟如此的无常。
金鹏慢慢举起手,悬置在陆小凤的头顶,语带悲悯,“我实在很喜欢你。”
陆小凤面色有点僵了,他道:“你想杀我?”
金鹏点头。
陆小凤说:“我实在想不到你要杀我,你方才明明有机会杀我却没有下杀手。我以为你不准备杀我。”陆小凤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因为我发现你的灵犀一指实在很厉害。而它最厉害的时候,就是有人要杀你的时候。”金鹏笑了笑,他的手轻飘飘地落到了陆小凤的头上。
“所以我就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先把你抓起来,然后再杀了你。”
陆小凤浑身一僵,汗毛都立了起来。
金鹏竟又忍不住笑了,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竟觉得手感柔软光滑。他忍不住笑了,不知是因触觉还是因那种掌控生死的快感。
陆小凤汗毛立得更厉害了。
金鹏十分欢喜,他轻轻地抚摸着他即将拍死的脑袋,慢慢欣赏着上面露出的表情,细细把玩(?)。
陆小凤:“……”
金鹏道:“我知道陆小凤想知道很多事情,我也很想满足你。”他说是满足陆小凤,但陆小凤却知道事实恰恰与之相反。
金鹏想从他这里获得的远比他获得的要多。不过陆小凤还是道:“是。”
“但我不想浪费他多时间,只有三个问题,”他伸出三个手指,“三个,我回答你三个问题。”
陆小凤思索片刻道:“柳长风和黄石镇的人呢?”
“都死了。”金鹏回答。
陆小凤又问:“百里长青呢?”
金鹏看着陆小凤的眼睛答道:“死了。”
陆小凤一惊,眼光不自觉地望向金鹏身后的“百里长青”,对方坦然自若,竟也无意回答。
金鹏一笑,“百里长青死了很久了。”
陆小凤静静地听金鹏说。
“他以前很有本事,我很佩服他,不过人老了总会有点昏聩,他也不外如是。人老了,又没本事活下去了,那就只能死了。”金鹏笑着说道。“不过,在他死了就会做成一件大事。一个人一辈子能做成这样一件大事,便已经死而无憾了。”
陆小凤忍不住叹息一声。
金鹏闻声,笑着继续道:“一个人若是能劫了皇帝的镖,如何不能死而无憾呢?我打赌,他这一辈子做的事情都及不上这件事。”
陆小凤竟叹息,“看来,我要死的比总镖头还要早了。”
金鹏笑。
陆小凤看了看他,陈恳的问出了第三个问题:“花满楼可以活吗?”
金鹏道:“可以,如果他没有来的话。”
陆小凤长叹息。
金鹏也叹息,随即便将手狠狠劈下,直击陆小凤天灵盖骨。他下手之迅疾,落掌之狠毒实在是难以想象。
但——
陆小凤死了吗?
他当然没有,金鹏知道了主角不死必爆发定律,却不知道反派少说话原则,最终功败垂成。
谁也没想到,陆小凤竟在出门前往自己身上塞了几簇棉花,塞了一块铜镜。更没有人想得到,他竟然手上有一块碎瓷片。金鹏下手如此之狠,最后竟皆数返还到了自己手上。
那样猝不及防的破掌锥心之痛,金鹏竟忍不住大叫一声,连退数步。
陆小凤也不迎击,侧身解开花满楼的穴道,顺手将他扶起。
金鹏中招不过一瞬之间,一时所有人都呆住了。直到花满楼直起身子,直到陆小凤露出一个灿若朝阳的微笑来,才恍若如梦中惊醒。一惊之后,便是疑。
疑他为何笑?
即便此刻不死,这里这么多人,陆小凤下一刻又如何能确保自己不死。
众人戒备,金鹏暂忍片刻痛处,冷冷盯着陆小凤。
陆小凤还是微笑,笑得荣辱不惊,生死无异。可一个人如何能于生死无意至此,唯有一个解释,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但陆小凤如何确定自己不会死?
当金鹏等人有这个猜测时,便犹豫了。
金鹏长长叹息一声,“诸位,不论如何,今日陆小凤必然要死。”
陆小凤说:“但我觉得我今天不会死。”
金鹏说道:“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百里长青。”
金鹏等人大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在一转身,陆小凤与花满楼便没了影子,几人连忙追了过去。
那老太太追逐中忍不住发怒,“方才就应当直接杀了。”没有人回答她的话,众人都在狂奔之中。她一喘息之间,便落了半步,只能埋头苦追。
最后,竟又回到了一处地方,一处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过谁又能说百里长青出现在自己的家里有什么问题吗?
这回金鹏真的震惊了,事实上不止金鹏,与他一道的那几人都震惊了。随后便拔腿就跑。但如何能跑,陆小凤为引,请君入瓮,既然入了如何能出?
一个百里长青究竟有多大本事,一个中原镖局总镖头有什么本事,陆小凤到今日才知道。陆小凤粗粗数了一数,只看得见的便有十数人,皆是江湖上数得出名号的高手,此刻已将金鹏等一行人团团围住。
这回真的出事了。
金鹏已经知道了是局,竟然淡定了下来:“你竟然没死?”
百里长青说道:“没有死,因为还没到死的时候。”
他略有遗憾:“我曾经以为你会是一个很好的镖师。”
金鹏闻言,也不免哑然失笑。
百里长青稍显遗憾,却又不自觉地带了三分自矜之色,他摸了摸自己的美髥,“不过,即便你不是,也没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轻轻叹息一声,他其实也很好奇,这位百里总镖头究竟是如何逃出的,并且还能让金鹏毫无所觉。
金鹏道:“世人都道百里长青一手创下中原镖局的赫赫威名,又有几人知道我金鹏兢兢业业数十年。”他语气平静,却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不平静,“你们以为他百里长青是退隐江湖吗?他只是没本事在做下去了,怕再下去有损他的名声,所以告诉你们他不干了!但事实上呢?你们可知道他何曾有一日不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他冷笑两声:“总镖头!总镖头!哈哈哈哈哈,可笑!”
百里长青越听脸色越僵,却也没有阻止他说下去。半晌,他道:“我也知道我老了,但不觉得我老了。现在听你这么说,我才明白或许我真的老了。”他叹息一声,“今日之事了结之后,我百里长青再不干涉中原镖局半分。”
金鹏冷笑。
花满楼却叹息一声,“恪守本心,无问他人。副总镖头只是自己做了决定。”
百里长青轻叹。
陆小凤也叹息:“只是人心不足罢了。”
百里长青少年时也不过是一介小小镖师,屈居人下。他手下压过的镖银可谓数倍于此,但却从未打过自己手下镖银的意思。正因此,他成为镖头、副总镖头、总镖头之后才能以身作则,也才真正令中原镖局名震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