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总有一千种让自己再次充满斗志的原因，就像他这样。
这件事情也许很快就会结束了。
当然，一定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百里长青如斯想到。
他让方才给陆小凤带路的少年再次进来，带着他们去大宅另一端的客房休息。
他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解释为什么作为主人的他没有亲自去送。陆小凤他们也没有问。
要知道，当你遇上年纪如百里总镖头一般大的人露出一种疲倦、而又备显老态的神情时，你就应当知道他有些累了。
而在这时你就应当知情识趣地不要再打扰他休息了。陆小凤一向是这样的体贴，不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所以他的人缘一向很不错。
陆小鸡有些骄傲地想到。
……
至于花满楼、西门吹雪和林白为什么不问？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陆小凤才会到处为自己找事做。
陆小凤：“……”感觉膝盖中了很多剑。
陆小凤他们走了，但金鹏却没有。他稳稳地坐在那里，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以一种很自如地神态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于是陆小凤就更问不出来话了，要知道金鹏是镖局的副镖头，总镖头和副总镖头总是该在一起的。
屋子外面的风轻轻地吹着，屋子里却显得有些静了。
陆小芬、花蔓楼、西门翠雪、林白都离开了，只余下了百里长青与金鹏。
时间似乎过的很慢，因为寂静。
百里长青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我真的有些老了。”
金鹏道：“是的，所以你离开了。”
百里长青：“但我觉得我还年轻。”
金鹏：“是的，所以你还是总镖头。”
百里长青身躯一挺，虎目一睁，似乎忽然迸发出火光，凌厉地向金鹏扫去。
金鹏神色淡然，他伸出右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却不饮。握于手中，内含劲气、蓄势而发。
百里长青直直看了片刻，才慢慢将崩紧的身形松了下来，一瞬间又恢复成了原来那个颓靡姿态的老翁模样。
他似乎有些疲倦地说道：“是了，我已经离开了，却还想占着总镖头的名头……”
金鹏没有应答，他抬起一只手，拿起杯盖，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又慢慢虚盖在杯子上。
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地抖动，即便百里长青说到他。
“但你为镖局做了这么多年，却依旧只是个副总镖头。是了，名号前头加了个副字总显得不是那么好听……”
金鹏还是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地、精细地再次重复他先前的动作。
百里长青终于说到了——
“……你不甘心了吗？”
“所以，你决定离开了。”
“当然，在那之前，你得拿走些什么……”
“譬如这三千五百万两黄金！”
空气忽然粘着了起来，似乎变成了油，只需一点火星便可燃起一场大火。
百里长青说完话，还兀自喘着粗气，他说得有些动怒了。
金鹏不说话，还是重复着先前的动作。
百里长青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辩解或者是……动手。他的双手已然握成了拳头，他知道这已是立于悬崖边上的时刻了。
过了许久，金鹏终于缓缓放下茶杯。
他轻轻地说道：“不错，副总镖头终究是不如总镖头的，而这个名号也确实配不上我。”
百里长青拳头依旧攒得死紧，却没有动手。
金鹏继续说道：“三千五百万两黄金，三千五百万两。”他重复了两遍数字，似乎也为其所迷。
这样纯粹的数字的力量与魅力在如今已是很少见了
百里长青静静地听着
金鹏忽然道：“若我拿走了它，我这下半辈子，不，何止下半辈子。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必再为什么忧愁了。”
“当然，下辈子我也没法用它，”金鹏笑了，“不过，若我有了它，我这下半辈子即便每日丢金子玩耍也够了。”
“这样大的诱惑，我如何能拒绝？”金鹏自问。
百里长青面沉如水。
金鹏又笑了，随即有收敛了起来，反问道：
“但这样多的钱财，你又如何能拒绝？”
☆、第六十三章
金鹏话一问出，百里长青面色旋即一变，气氛瞬间变得古怪极了。
少顷，百里长青才嗟然一叹，“是了，我也拒绝不了。”
金鹏敛起笑，冷冷道：“如果那三千五百万两黄金到了你的手上，你还会再拿出来吗？”
百里长青答：“自然不会。”
金鹏道：“你不会，我也不会。”
百里长青向他望去，金鹏毫不避讳地与之对视，片刻后两人忽然相对而笑。
金鹏笑完了，才慢慢说道：“但我一想到，我若是拿了这些黄金。那我这拼搏的几十年所换来的东西就都要没有了，以后隐姓埋名，日日夜夜担着惊受着怕，抱着这些金子四处流窜，我便忽然不想要了。”
百里长青喟叹：“你这样，我也这样。我的一辈子已经过的差不多了。若是当真出了这样的事，那便真的算得上晚节不保了。”
金鹏静静地笑了，“一个人若是一辈子活在黑暗里，那便是有再多的钱也没有用了。”
权利，地位，金钱，这些东西是缺一不可的。
为了最后一个，把前两个都弄丢了，这笔买卖实在称不上划算。
百里长青轻轻一叹，道：“一个人要是自己觉得老了，那就是真的老了。”
金鹏颔首，他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百里长青忽然笑了，笑得很灿烂，像一朵花一般。他脸颊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像极了秋日里开得最艳的菊。他说道：“而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金鹏静静的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百里长青也不急着看他反应，他温和地说道：“所以我已经决定将总镖头的位子让给你。”
金鹏神色不变，不惊不喜。
百里长青也继续笑着，似乎根本不在意金鹏的反应。
时间似乎是一分一秒地流去的，又似乎只是止于此刻之前。
金鹏说：“这样很好。”
百里长青应道：“是很好。”
他们两人目光再一交汇之际，似乎有了隐而不宣的默契。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陆小凤一行随着那少年一路往宅子的另一边行去。穿过庭院之际，陆小凤忽然驻足道：“这花开得真好。”
花满楼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因为他知道陆小凤并不是在等他的回答。
至于西门吹雪……，能被他欣赏的花多半是血花。
而林白，他仔细观摩了一番，认真地点了点头。
——花确实开的挺好的。
难得见到陆小芬如此有品位的一天。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会给自己弄上两撇和眉毛长得一样的胡子，并且深深地为此自豪。
…………
……
陆小芬：“……”我觉得我似乎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又好像没读到什么。
林白：“……”
陆小凤轻咳一声，却依旧是半晌无人应答。
“……”
林白想了想，应和道：“是很好看。”
于是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陆小凤、林白：“……”
那少年见陆小凤一行皆停了下来，便伫立在一边。现在见陆小凤与林白相顾无言，偏了偏头，问道：“大侠赏完花了吗？”
陆小凤下意识答道：“没有。”
少年于是继续沉默了。
陆小凤忍了又忍，又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直问道：“这花是总镖头亲自养的吗？”
少年愣了片刻，方道：“花平日里有外面的花匠来打理，但总镖头平日里回来这里浇水。”
“总镖头实在是个很有闲情逸致的人。”
那少年点了点头，道：“是的，总镖头自离开镖局，来江南居住后每日便是养鸟种花。”他沉吟片刻，又补充道：“除了金鹏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来，不过最近却有很多人来了。”
陆小凤笑了笑，又四下环顾了一番，问道：“整个宅子只有你一个人吗？”
那少年已是意识到陆小凤对此疑问颇多，却也无法于是便只能老老实实答道：“总镖头不喜人多，平日里只是雇佣外面的人来宅里干活。宅子里住着的只我一个。”
陆小凤思索片刻，忽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拍拍那少年的肩膀，道：“好好干，前途无量。”
少年：“……”
林白&花满楼&西门吹雪：“……”
那少年似乎也被陆小凤弄得有些凌乱，草草收拾了下心情，以一种莫名复杂的心情继续领着路。这后半段路走的十分顺利，陆小凤脸上带着笑，脚步轻快，无论路上的花开得再红再艳竟也未吸引到他的半分目光，更遑论驻足观赏。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
少年将陆小凤一行引入了宅院一侧的几件客房，便离开了。
屋子一共四间，归在一处，被围绕着的一个小院中设了石桌石凳，旁栽了一棵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