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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 (相与步于中庭)


  棺材走出不到十米,风文甲从人群里冲上来拦在路中间。


第68章 唱送
  街坊四邻都在,唢呐小镲,鼓吹手渐停,风文甲故意引人看热闹,大庭广众下拦在路中间央求魏浅予把碧玉龙凤合卺杯归还。
  因为撞车那事他已经把沈家得罪透了,不差这回赤裸裸的威胁。现在全乌昌都知道碧玉龙凤合卺杯是风如许的遗物,却被沈聆染买去,他得争回这口气,不能叫自己费尽心血的计划落空。他把杯子要回去,还能继续传承,风满庭造势的机会就有,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抱了破釜沉舟心来。
  “沈先生,拍卖会上是我没筹够钱,现在你开价,只要你说出价格,我们风家倾家荡产也赎回来,如许当年死的惨,这是他给风家留下的唯一念想,您行个好,就忍痛割爱还给我们吧,啊?”
  他话里话外好似是魏浅予不懂体谅仗势欺人。
  风满庭也被拉来,站在人群中,目光躲闪,死活不愿过去,他脸上挂不住,也觉他叔叔丢人。
  沈启明下意识看向他小叔,从灵车旁跑来质问:“什么叫归还,一百零四万是我小叔真金白银买来的。”
  梁堂语搭在棺盖上的手紧紧握住,第一次见这么下贱没有廉耻的人。因为撞车,魏浅予和沈启明在冰天雪地里摔跑一个多小时,没来得及赶上见他师父最后一面。
  他师弟三天守灵三天发烧,他师父死不瞑目。这人怎么还有脸来拦路撒泼,当着他师父尸骨的面红口白牙撒谎说合卺杯是他们的东西。
  梁堂语气得发抖,眼都红了,快两步走上去狠狠痛斥,“你们这样,就不怕糟报应吗!”
  古人言“死者为大”,当街拦棺,是多么的不敬。
  彭玉沢在门口见风家人扑过来,走在最前头拦住激动的梁堂语,怕他跟人动起手来叫人算计,环顾一圈,除了嘴笨的就是老实人,魏浅予病着烧着,彭玉沢替他们跟风文甲对峙。
  “你们还有脸提我师父的遗物,你们风家逼死了他,偷了他的遗产,现在还有脸来要东西?”
  “碧玉龙凤合卺杯不是我师父的东西,更不属于风家!你们那样压榨他,恨不得敲开骨头来吸,他有多少钱你们不知道吗?!哪会有剩余来收这么贵重的杯子!”
  “今天是老人家出殡的日子,我不想跟你在这里算账,你再不离开,当年的事,我一桩桩一件件都数落出来给人听!”
  风文甲瞪大眼,听到合卺杯不是风如许遗物时有一瞬怔愣,很快反应过来——不管合卺杯究竟属于谁,只要所有人都知道是风如许遗物,那就是风家的!
  “我身正不怕你栽赃,你要是真有把柄就说,我倒要听听,风家有哪一点对不起如许。”
  他料想彭玉沢不敢把事情捅出来,风如许和聂皓然的私情怎能叫人知道。人都已经死了,再落个名声不保,谁都讨不到好。
  彭玉沢气的咬牙,风文甲趁机得寸进尺,“彭先生,你师承如许,这些年叛出去自立门户风家何曾打压过你,我们自认待你不薄。你不能因为满庭抢了你几出堂会就这么损坏我们风家的名声。”
  风满庭听见他提自己名字,脸一红扎进人堆里不想出来了。
  彭玉沢冷冷睥过,“打压我,你们也得有这个本事!就凭他师父是你,风满庭在乌昌再唱十年都出不了头。”
  “你放屁。”
  ……
  天已经凉了,巷子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窃窃私语看热闹的人,这当街对峙可比戏台上的大戏精彩多了,连鼓吹手都懵了趁机点了袋烟叼上。
  魏浅予抬起眼,眼前挡着他师兄,挡着沈启明,挡着彭玉沢……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盯向风文甲,雪白的脸,瞳仁漆黑,眼神阴瘆瘆的。
  他说:“把杯子拿来。”
  所有目光一时间都聚到他脸上,碧玉龙凤合卺杯是他买来的,聂皓然临死前要传的人也是他,于情于理魏浅予才是这件事的决定人。
  彭玉沢紧拧眉头,难以置信沈朱砂会妥协。
  梁堂语没说话,沈启明顺从去车上拿了合卺杯过来。
  风文甲脸上透出喜色,快步往前走,“感谢沈先生高义,我风家铭记于心。”
  魏浅予高烧三天,脸色比孝服还白,唇上血色极淡,疲惫抬起眼皮,浑身病态衬的眼睫和瞳仁黑漆漆又带着虚弱锋芒。
  沈启明捧着杯子站在他身边。
  魏浅予沙沙说:“碧玉龙凤合卺杯是我干爹的遗物,是他跟风先生的定情信物。这个世上,除了他跟风先生,谁都不配使。”
  沈启明拿出杯子抛掉锦盒高高举起,风文甲惊诧瞪大眼睛。
  “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浅予提高音调,又响又亮。
  “碎来听响!”
  “摔盆”是让去世的人找到回家的路,他摔碧玉龙凤合卺杯,能否帮他干爹在黄泉路上找到风先生。
  风文甲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玉片金边碎了一地,那声响犹如惊雷劈在心上把他所有希望浇灭——完了,全完了,他们风家的名声,风满庭的前途,他的孤注一掷系数落了空。
  他扑过去,难以置信讷讷:“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一百零四万,沈朱砂怎么舍得?他怎么舍得?”
  唢呐声响,棺椁从他身边被稳稳当当抬过,魏浅予回头睥了眼呆滞坐在原地的风文甲,他敢保证,十年内风家再不会出现第二个风如许。
  他一直觉着,不给自己留退路的“破釜沉舟”,并不是什么好词。
  彭玉沢站在原地,晨光熹微,看着棺材走向灵车,整座城渐渐苏醒,那人曾经因雨毛皴轰动画坛,如今满乌昌的人,只有魏浅予和梁堂语送他最后一程。
  魏浅予听见身后传来清婉的嗓音,他回头看,见彭玉沢手持折扇捻指,身上没有行头,却似又长袖迎风,低眸微转,动人心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彭玉沢一场唱送街坊邻居都呆住了,连风满庭也停在原地忘了去扶他叔叔。
  乌昌人皆知,彭先生从不给人唱白事,今儿个算是第一回 破例。
  棺材送上灵车,梁堂语和魏浅予跟去了火葬场。
  阳光洒在身上,这一夜似乎格外的长。彭玉沢目送灵车消失在巷子里,“师父为我改唱《牡丹亭》,我以此曲送你出殡,叫你热热闹闹的,聂先生,一路走好。”
  风满庭被那绝妙唱功震惊的久久没有回神,待到回身彭玉沢已经走远了,他挤在叽喳的人群中没来得及追出去,又好奇问旁边街坊,“死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能叫彭先生破例唱送,沈朱砂为他一掷千金。
  “什么身份?”邻居瞅着他细皮嫩肉的咬文嚼字,不屑一笑。
  “就是个收破烂的瞎子而已。”


第69章 这可如何是好
  魏浅予入冬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守灵三天直接把人击倒,聂瞎子入葬后他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医生天天到家里来输液,五婶觉着他身骨弱是八字不好,今儿个用香油炖橘子,明儿个从房梁上抓只蜘蛛研碎给他喝,专寻各种偏方,滋补疑难弱质。
  魏浅予从床头爬到床尾都避不过,五婶端着碗把着勺,蜘蛛粉蚂蟥干强逼他下肚,魏浅予仰着头闷,幸亏嘴里没味儿,不然真要把肠子都呕出来。
  临近期末考试,梁堂语白天忙着给学生出卷子讲课,满脑子试题里还夹着私活,忙里偷闲挂念家里那个生病不知道收敛的小混账,怕他贪凉,又怕他不按时吃药,恨不得将人缩小装进口袋里贴身带着,时时刻刻看着。
  每天熬到放学,椅子刺啦拖出,健步如飞离开办公室,走在街上脚下生风,回梁园第一件事就要摸摸那熊孩子还烧不烧。
  屋子里暖洋洋的,花窗玻璃上始终蒙着一层水汽,午饭后医生来输液,这时候魏浅予准要打盹,一觉睡到太阳偏西,坐起来用手指在花窗上擦出一个圆圈,透过去看外边,就能看到他师兄从洞门里进来。
  彭玉沢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些新鲜豌豆,在办公室里分了梁堂语一捧。他带回来叫五婶蒸熟,端过来给魏浅予吃。
  他师弟生着病还挑嘴,浑身瘦的上下只剩二两骨头,鲜豌豆在冬日里稀罕,清甜软糯,能满足少爷的胃。
  梁堂语把碗端到床前,一个个夹子剥开,一粒粒给人喂进嘴里,豌豆又烫又香,魏浅予靠在床头,见他师兄贴心伺候,笑着说:“好吃。”
  自生病后,梁堂语难得听他说个“好”字,手下不停,“好吃就多吃一些。明天我问问玉沢在哪儿弄的,去给你买点。”
  “师兄你也吃。”
  魏浅予从碗里拿出一个,也给他剥,剥了后却塞进自己嘴里,轻薄嘴唇含着碧绿的豌豆,弯起眼凑近他师兄唇边,用目光轻薄人。
  梁堂语见他没好利索就敢撩闲,怕人摔了用手卡住他腰,魏浅予趁机勾着脖子吻过来,豌豆连带舌头一起送进嘴里,还在唇齿间灵活绕了圈,得寸进尺跪坐在他师兄大腿上,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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