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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 (相与步于中庭)


  梁堂语说:“把鸟崽子送回去。”
  魏浅予老老实实顺着墙头爬回去,乖乖把鸟送回窝。
  梁堂语难得见他“听话”一回,还不说嘴,朝他伸手,“下来。”
  魏浅予暗暗观察他师兄,好像跟平日里抓包的反应差不多,但还缺点什么……
  梁堂语见他坐在墙头还敢撒癔症,眉头拧紧,绷着脸没好气训:“怎么?舍不得下来,还要我上去请你?”
  魏浅予顿时如沐春风,这下什么都不缺了,还是平日里他熟悉的那个师兄。
  “哎——”他赶紧抓住眼前手,笑逐颜开。心说彭玉沢应该没认出他,梁堂语也不知道“沈朱砂”。
  梁堂语抓住他手,另一只顺势搂住腰,魏浅予把墙外的腿拿到这边,手臂勾住他师兄脖子坠进怀里,胸口短暂相贴,他听见了他师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魏浅予在他师兄怀里转了半圈后双脚稳稳踩实地面,从梁堂语怀里退出来,主动承认错误,“师兄,瓦当是我拆的,我一会儿就和泥给安上。”
  梁堂语冷睥他,“我用你安就不把你弄下来了,成日里无法无天,没你不能干的,摔死你算了。”
  魏浅予低头,闷声不吭。他师兄越是骂他,他对于自己暴露的担忧就越少,心中还有些庆幸。
  彭玉沢似笑非笑盯着被管教服服帖帖的孩子走到跟前,心想这么乖顺的沈朱砂可不常见。
  魏浅予抬眼瞥他,心说你笑个屁。他心疑,于是进一步确定,试探问他师兄,“这位先生是谁?”
  “我姓彭。”梁堂语不愿拆穿,魏浅予也装傻充楞,彭玉沢主动陪着这俩人演,伸出手要跟他握。
  “乌昌梨园的彭玉沢。”
  “彭先生。”魏浅予一触及分握了下他前掌,“风如许师父的徒弟,久仰久仰。”
  “哦,久仰。”彭玉沢今天没祸害上梁堂语,有点扫兴,忍不住对他使坏,瞅着腕上镯子问:“你这东西不错,稀有和田黄,卖吗?”
  魏浅予晃了晃手腕,扯了下嘴角,“那可不行。”他看着他师兄,目光揶揄又大大方方地说:“我这镯子,可是我妈留给我的老婆本,你买去了,将来要给我做小老婆吗?”
  彭玉沢:“……”这大逆不道的孩子在说什么梦话?
  梁堂语:“……”这没脸没皮孩子怎么什么话都学?
  中午彭玉沢要带梁堂语出去吃,结果梨园那边突然有事给叫走了。梁堂语去找巷子最尽头的“聂独眼”来镶瓦,正好别的房顶也有几张裂了,雨大容易漏水,一起修修。
  魏浅予好奇问:“聂叔还会镶瓦?”
  梁堂语看着他,顿了下才说:“会,手艺比我好。”
  “聂独眼”是三年前搬过来的,没有人知道姓名,问的时候他说姓聂,以后叫“独眼”就行,好记,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连同那半边脸遍布狰狞的疤,他说是自己小时候过年放炮炸的,还经常用它吓那些在街上乱扔炮仗的孩子。
  “独眼”在这周围走街串巷收废品,名字就叫开了,一人一句“独眼叔”,连茶罐都记得这个称呼。
  魏浅予不经意的一句“聂叔”让梁堂语的心没由来软了一下——这孩子表面混账,心里善良。
  先前五婶忘记买菜,就让魏浅予去聂叔那里摘两把蒜薹。他像个小孩一样喜欢出门,这次又跟在梁堂语身后去了。聂叔的房子是个破败的小跨院,前头养花种菜,中间住人,后头堆废品,虽然很多地方已经旧了,但却被修补的利落干净。
  梁堂语敲门,聂叔光着膀子来开,他似乎刚收废品回来,棕色脸热出了红,手里拿着辨不清颜色的毛巾准备擦身上,
  梁堂语说明来意,他笑着应下,说自己吃了饭就去。
  梁堂语看他车还停在门口没卸,就知道家里还是冷锅冷灶。
  魏浅予每次都能看穿他师兄心思,举手说:“五婶今中午包牛肉包子,满满一大锅,够吃。”
  聂叔一愣,梁堂语就着话邀请,“正好赶上我家吃包子,叔来一起吃吧,省的忙活了。”
  聂叔推辞,梁堂语不会拉扯,魏浅予站出来卖乖撒娇,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孩子。聂叔眼见“盛情难却”,只好先把人让进去,光着膀子回屋穿衣裳。
  中午的花埠里格外静,两人站在门楼阴凉处,魏浅予听着从开着的旧窗户里传出的不成调子的戏,问他师兄,“聂叔在唱什么?”
  梁堂语这位在某方面天生缺件的人更听不出来,轻咳了声岔开话题。
  “喜欢听戏?”
  “以前挺喜欢的,我妈还在的时候,每个周都领我去听一回。”
  “现在不喜欢了?”
  “家里管的严,好多年没听了,不知道还喜不喜欢。”
  魏浅予说的模糊,他后来不听戏,一方面是家里管的严,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妈去世后,再没有人能给他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小时候听戏,意味着偷懒休息,他享受在亲近人身边,看台上光怪陆离平静消磨时间的惬意。
  梁堂语垂在身侧的手摸在裤子口袋上,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那张硬邦邦的戏票。
  “昨天的彭先生送了我两张戏票。”他说:“你要是叫我一声好师兄,我就请你去听。”
  魏浅予眨了下眼,明显有些错愕,但紧接着,梁堂语看他挑起的眉梢就后悔自己说话太快,想去捂他嘴。
  果然,魏浅予笑弯了眼,没脸没皮侃他,“叫一声好师兄哪能够,师兄这么会疼人,我给你做你小老婆要不要?”
  “……”梁堂语心说:得,以后又多了句话让这熊孩子学。
  作者有话说:
  问:彭玉沢到底给了几张戏票?


第19章 锡管颜料
  茶罐今年暑假过后就要升小学,开学前一天晚上吃饭听小叔说明儿要去听戏,撂下碗缠闹非得跟去不行。
  五婶还在厨房里忙没上桌,梁堂语不会哄小孩,眉头略微蹙起一点,杵在饭堂中央,棍子一样的腿任由茶罐抱着撒泼。
  魏浅予给他师兄解围,把茶罐拎起来在眼前立正,半蹲下,郑重说:“哪有开学第一天就不去的,这是逃兵,军法处置得腰斩。”
  茶罐不听他吓唬,“你也不去上学。”
  魏浅予说:“我毕业了,我现在想回去学校都不让。”
  “其实上学可好玩了,比看戏好玩的多,还能学很多新东西,我长大了,进不去,你替我回去耍。”
  茶罐将信将疑:“真的?”
  魏浅予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信咱们拉钩,我小时候可是爱上学的第一名。”
  上一次拉钩吃桂花糕,魏浅予做到了,茶罐秉承着对他小叔的盲目信任,又瞅背光立在那里不说话的梁先生,终于妥协。
  “要是不好玩,以后你替我去上。”
  “行啊,没问题。”
  梁堂语心说如果骗人得上税,魏浅予早已经负债累累。
  吃过饭后梁堂语照旧用饭堂小炉子煮茶,茶罐被五婶拎去洗澡,魏浅予没回房间,干坐在桌前瞅着廊外的月亮陪他。梁堂语不想两人相对无言,把旁边咕嘟烧开的壶盖提起一点又放下,问:“你小时候喜欢上学?”
  魏浅予怎么看都像是喜欢逃学但是棍棒撵在身后不得不学的人。
  魏浅予说:“是啊。”他在梁堂语怀疑的眼神中问:“这不正常吗?”
  “我从小就觉着自己是个惊世奇才,只在家里呆着别人怎么能瞧见?上学可以让我在那群平庸的凡夫俗子面前展现聪明才华。”
  “……”
  梁堂语一句话总结:“爱臭显摆。”
  魏浅予倒也大方,抿了下嘴,笑着点头。每个人都有过那样的时期,喜欢听人夸奖追捧,享受别人惊叹艳羡,沉迷振臂一挥一呼百应的感觉,沈朱砂在画坛一向以狂傲自居,这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
  可梁堂语听他就这么说出口,又感觉跟听人传时很不一样,不再是狂傲,更像小孩的任性乖张。
  他略一低头,没忍住笑了。
  第二天早晨茶罐睡醒时他小叔已经和梁先生出门去了。茶馆半梦半醒坐在床上被五婶拉扯着套上衣服,灌了碗米粥后带去小学报到。
  魏浅予仲夏到来,如今已至夏末,穿的衣服一直都是梁堂语买的那几件,成天上蹿下跳弄得又破又脏。梁堂语今天早早领他出门,就是为了去百货公司给他添几件衣裤。
  魏浅予其实是有“少爷病”的。在北京时吃穿讲究,参加场合的那身衣裳随着身高拔每年都要重做——蜀锦,金线,重彩染,即要奢华又得内敛,精致还不能落俗。
  如今到乌昌,跟着梁堂语病好了,随便买了几件棉布衬衣和老头衫就能穿。
  两人买完衣裳还不到中午,经过百货公司一楼东边门头,魏浅予看着玻璃橱窗内架上摆的各种印着英文商标的进口颜料,问:“师兄我能进去看看吗?”
  梁堂语看了眼店里头,领着他进去了。
  乌昌是大城市,这些年对外贸易大开,外国货屡见不鲜,这家店还是个金发蓝眼的美国人开的,一进门就有股松木混着说不出名的味道,魏浅予说:“是松节油味儿,画油画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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