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陈 (罐装酱油)

　　收拾在箱底的全家福被重见天日，因为被保护得很好，还没有泛黄卷边，属于云擎的那一边已经被他用记号笔涂黑又擦掉好多回，以至于到现在也已经模糊不清不见原本面目。
　　这就是一直坚持他走到现在的动力，也是他的后盾。有抱怨有想过等抱歉，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要求。向家人说明了自己没有胃口吃晚饭，可还是等来了程颐嘉放在了自己门口的饭菜。
　　汤是热的是暖的，好温柔这一具单薄的身体，再到晚上，云毓出去洗自己的碗筷，在回房的时候看到了堵在自己门前的程颐嘉。
　　程颐嘉开门见山说道：“妈妈事先也不知道，灵灵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下了飞机，妈妈也……从来不想偏袒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和灵灵一样都是妈妈的孩子，我都希望你们能过得很好。一家人不该说欠不欠什么的，可是妈妈自己觉得包括灵灵也觉得，我们都欠你的……不要让我们成为你的阻力好不好？”
　　“妈，我没——”
　　“你先听妈妈说完。灵灵给我说明了情况，他们学校就是有交换的项目，她既然申请了，妈妈就觉得回来也挺好的，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
　　“嗯……”
　　看着云毓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程颐嘉也知道这种事勉强不了，只能抱了抱云毓，给他递了一杯温好的牛奶后离开。
　　云毓端着牛奶坐在了床上，可是嘴里却寡淡，更没有喝的想法。
　　家里小，就只有两个房间，也没预备过云灵会突然回来，云毓一开始是打算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云灵自己去打地铺的，最后也是程颐嘉转告过来的，云灵和她一起睡。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问题，以前云灵还会经常带她的朋友来家里住，没用过没地方睡觉的时候。家境落到这种地步，所有的不堪和困窘全部落在了妹妹的眼里，云毓知道自己已经尽力，可又不禁再去想，是不是自己还可以更努力一点，或者说……他的自尊也不算什么，只要能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杯子里的纯白奶液也在震颤，打断云毓思路的是门口响起的敲门声，云毓还以为是妈妈又来了，放下杯子应了门，等开的时候才发现站在外面的是云灵，她就这样闪着一双泪眼站在自己门外，叫云毓也如何都狠不下心来，只好叫她进来。
　　于是早上那个未完成的拥抱得到了补偿，云灵扑到了云毓身上，一边哭一边说道：“哥，我今天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好不好？我只是很难受，我一直没为家里做些什么，要不是爸爸告诉我，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哥，我害怕……”
　　云灵已经长得很高，可在云毓眼里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小小软软的一团，会因为棒棒糖不是粉红色的掉眼泪，会因为出门时自己没有牵她的手而委屈得直皱眉头。都还是小孩子，怎么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不闻不问了呢？
　　云毓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轻声哄道：“没有，没有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啊，乖，别哭了，回来挺好的，这样一家人团聚……正、正好，妈热了牛奶，噢对了，是不是还要倒时差来着？现在是不是还不想睡？”
　　云灵靠在云毓的肩膀上，闻着属于哥哥身上的香味委屈巴巴点点头。云毓就笑着说道：“妈睡了对吧，那你在我这儿坐会儿，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小零食。”
　　他才要走，就被云灵拉住了手，云灵磕磕绊绊说了句晚上不吃东西之后就要云毓陪着她坐着，一开始说话还有些局促，到了后来就是云灵一个人叽里呱啦地说，有些话明明在视频里说过了一遍，现在还要再说，不嫌啰嗦，反而觉得不过瘾，云毓一直静静听着，时不时给出反应，然后就听到了云灵小声地问了句，“那哥，要不你也出去看看吧。”
　　说其他话的时候倒是很自然，唯独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都不用云毓去问，云灵就已经缴械投降，哼哼唧唧说道：“是妈跟我说的，妈说你为了我和妈妈放弃了很多机会，可是你现在就能出国，妈妈还说了，你之前答应过妈妈的，以后都听妈妈的……我也知道哥你想念书的，哥哥念书念得比我好多了……”
　　云毓脸上的笑容跟着僵硬了一瞬，才说道：“哪有这么容易的。”
　　“胡、胡说，妈都跟我解释明白了，哥不可以把我当傻子耍！”云灵瞪圆了眼睛，说道：“我回来就是交换读大学的嘛，也是有全额奖学金的，妈妈的身体我也可以来照顾，哥你就放心大胆地出去念书呀！正好等你回来了，我也快毕业了，我也不想回去了，就留在家里就挺好的。”
　　云灵一张嘴比谁都厉害，撒娇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谁看谁心软。云毓犹豫了一小下，才用手轻轻敲了一下云灵的额头，说道：“好好好，再说下我怕我就被你用绳子捆着送上飞机了。”
　　“我哪有！”云灵假意捂额，又笑嘻嘻地说道：“非必要不暴力，若必要就暴力。”
　　云毓失笑，又禁不住云灵问，只好先默许下来安慰云灵，然后就看到云灵笑眯眯的眼睛，是真开心。
　　不过有一件事云毓也很在意，等到云灵情绪平和了一点的时候，他才轻声问道：“灵灵，是爸……爸去找你了吗？”爸爸这两个字云毓说的有些磕巴，大多数是不愿承认。
　　这件事瞒不过去，况且已经被问起，云灵也知道了真实的情况，只好说道：“嗯，一开始我还以为爸……他是来接我回去的，我还很高兴来着，结果他就跟我说现在家里情况不好，又说妈妈很想我，然后我就回来了……”
　　云毓听着云灵说这些事，差点就要笑出来了，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还有脸去做、去说这些事，他到底用的是什么姿态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这些。
　　云毓没作声，然后就看到了云灵眼巴巴递过来的一张银行卡，云灵细声说道：“这是他给我的，我一开始没想要，是回来之后在包里的夹层发现的，哥，我一分钱都没用过，我不想花他的钱，机票也是我自己买的。但是我觉得，我要把这个给你，他说、说，他当时是觉得羞愧才想离开的，就在外面做生意，近两年才赚了钱才敢回来，里面有好几百万，所以……所以……”
　　云毓低头看着略有些反光的卡面，在上面看到的是自己影子，这圈淡淡的影子为了钱给人不断请求过、出卖过，这圈影子变淡了好多，好像离他的生活越来越远了，可是直到现在都叫他抬不起头来。
　　有些想吐，眼角也逐渐湿润，终只是问了大概数量后在心底记下了一笔账，笑着说道：“没事，这是他给你的钱，你自己拿着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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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150
　　的确也只是这样想，还多少钱也是还，他可以在没有云擎的时候撑起一个家，就可以拒绝他往后的所有悲悯，云灵还小，云毓也不愿意把事情说得那样绝，让云灵有心理负担。
　　听哥哥这么说，云灵自然不乐意，又是两眼泪光，云毓也不想在这上面多纠缠，开启了一个新话题想要揭过去，等到很晚云灵打了呵欠被云毓劝着去睡觉后，他才在枕头下找到了那张刚刚被云灵承诺着会收下的银行卡。有备而来，和银行卡一起压着的还有一张写着密码的小纸条。
　　外面的天实在是空旷，遥远到映在海边，叫海水稀释了那些点点星光，叫眼睛也模糊，又流淌出一片海。
　　还沾染着人体的温度，云毓把银行卡放在了不远处的桌面后躺在了床上。
　　*
　　云灵归国是一件可喜之事，她说的开学还有些日子，云毓计划好的实习也在先前耽搁，难得两个孩子都在家里，程颐嘉也连夜赶制了录课视频后向平台告了假。
　　的确想着省钱，可是该庆祝的还得庆祝。云毓到现在才想起来之前自己真的好忙，在妈妈病好后都没说带着妈妈出去玩一趟，于是想着借云灵回来的机会出去，没想到程颐嘉和云灵两个人一致否决了云毓的提议，一个说外面热，一个说天好地好没有家好。云毓说不过一大一小两张嘴，只好妥协。
　　又没想到，原来妥协之后还有玄机。不管是一家人去散步还是去逛超市，云灵都是三句话不离交换出国的事情，程颐嘉也插上好几嘴。
　　有很多事、很多可能云毓不敢想，他从来就不能向别人一样毫无负担地说走就走，就像是这件事，和老师说的一样，这是一件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事情，可是他都会怕这样的事落不到自己头上来，或者说是，明明以为已经拥有为此付出了全部的精力，到头来只能看着它白白溜走。
　　分明已经压抑的想法又禁不起妈妈和妹妹两人的撩拨，小苗悄悄从水泥地里探出了脑袋。
　　于是在一次饭桌上，云毓想着吓一吓云灵和程颐嘉，或许放大了不好的地方就能叫他们退缩。云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说自己在外面不适应，又说自己要是走了家里的负担就会特别特别重。
　　他说得玄乎，程颐嘉和云灵倒是没什么表情，程颐嘉笑着看向云灵，笑着说道：“灵灵，你哥哥把我们当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