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陈岁云没有说话,此刻他作为一个忠实的听众,接纳着容祯。
容祯讲述他这么多年的努力,讲他的爷爷,讲他的学业,讲他有挽救国家与危难之际的抱负,讲他也想要风风光光,受人仰望。
平心而论,容祯这个人,傲慢。他想要拯救芸芸众生,但他看不起普通人为生存而表现出的谄媚、卑怯。他也自负,自视甚高,容不下无能,平庸。
但这不妨碍他是个有抱负,有思想,有能力的年轻人。
夜色渐深,容祯歇在了陈家书寓。
陈岁云带上门出来,陈霜华站在走廊尽头的亭子间,道:“他来做什么?”
“栽了大跟头,想找个人说说话。”
陈霜华与他并肩往那边走,“你会安慰人?”
“容少爷是需要人安慰的?他就是想找个人听他说话。”
陈霜华点点头,道:“姚嘉被革职了,他在外欠了那么多债,背地里挪用公款,官商勾结的事情干了个遍。相比之下,容祯还是好的,毕竟他监管局的差事没有丢。”
“好不了多少。”陈岁云心想,针对容祯的,是攻心计。他年轻气盛,可是现实将他的一切都否定了。他栽了那么大的跟头,很可能会一蹶不振。
冬夜太冷,陈岁云呼出一口气,这样一箭双雕的计划,实在是太韩龄春风格了。
陈霜华又与陈岁云闲聊了几句,叫他从自己屋里拿两床被子盖,客房里的被子没有晒。
陈岁云拿着被子去了客房,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晨起雾气很重,陈岁云端着早饭走进房间,容祯已经醒了。他梳洗完,连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陈岁云把早餐放下,容祯却摇摇头,“我要赶火车,来不及吃早饭了。”
陈岁云惊讶地看着容祯,“你要走?”
“我要回杭州,去看看我爷爷,”容祯道:“也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陈岁云点点头,他真怕容祯过不去这个坎,从此一蹶不振。
大概是看出了陈岁云的猜测,容祯挑眉,眉眼间又有了贵公子的矜持高傲,“我不是会一蹶不振的人。”
陈岁云笑着点头,道:“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容祯也笑了,他看着陈岁云,忽然道:“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特别漂亮。后来你生日,下着小雪的天气,你站在廊下抽烟。你看到我了么?我觉得你看到我了,那一瞬间,我心跳的很快。”
陈岁云抿了抿嘴,容祯抬手,“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好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因为你,心里有过欢喜,有过期待,有过苦闷,有过失望。对我来说,这已经是一段完整的爱情了。”
“我本该给你三块大洋,但是我不想,因为你是我心爱的人。”他问陈岁云,“这三块大洋,你要是不要?”
陈岁云抬头,看着容祯明亮热烈的眼睛。
“要。”他开口,即使在最后要分别的时候,他仍旧明确地向容祯表明了态度。
容祯慢慢吐出一口气,他把攥出温度的三块大洋交到陈岁云手上,“后会有期。”
陈岁云接过那三枚洋钱,“后会有期。”
陈岁云目送容祯离开,他是个很出色的人,只是与自己关系不大。或许从前往后的某一天,他也会是某个人遇见的,一眼惊鸿的人。
吃过早饭,陈岁云去了趟春景班。陈玉华对戏班子很感兴趣,他这个年纪,唱戏是来不及了,跟琴师学学拉琴或许还行。如果他以后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可以留在春景班做个琴师。
秋锁云不待见陈岁云,因为金戈才留陈岁云多待了一会儿。
吃过午饭,陈岁云坐黄包车回陈家书寓,风刮得他耳朵都红了。刚进巷子,就见陈家书寓门口围了很多人。
“干什么呢?”陈岁云走过去。
陈兰华苍白着一张脸走到陈岁云身边,道:“韩老板把二楼砸了。”
“什么?”陈岁云神色惊愕。
韩龄春就坐在客堂的一把圈椅里,他穿着西装大衣,带着手套,一身的气势不容忽视。
“你这是在干什么?”陈岁云质问他。
韩龄春睁开眼,“去送容祯了?”
陈岁云一哽,脸色瞬间气得铁青,“就为这个,你就把我的书寓砸了?”
韩龄春一手撑着头,轻描淡写道:“看着碍眼呐。”
第31章
碍眼你怎么不把你眼挖了!陈岁云心里破口大骂,面上绷着一张脸,走上二楼。
二楼已经一片狼藉,陈岁云的房间里,容祯坐过的椅子,容祯用过的茶盏,容祯躺过的床都不见了,连容祯站过的地板都给掀了,烟尘一阵又一阵,声音叮叮咣咣叫人心烦。
陈岁云要气死了,他转过身看着陈霜华,“他们要砸你们就让他砸?这可都是我的家当!”
“韩老板讲要替你把这房子重新装修呢,”陈霜华道:“我哪知道他们是来砸房子的。”
比起陈兰华的不安,陈霜华倒还淡定些,“而且,我们房间里的东西都打包好挪出来了,只有你房间被砸了。这桌椅板凳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古董摆件么,韩老板说原样赔你。”
陈岁云都给气笑了,“这是我的地方,他不经过我同意就砸了我的房子,我还得谢谢他了!”
陈兰华忙劝道:“霜华不是这个意思,”
房间里只剩下四面光秃秃的板壁,陈岁云看着眼疼,喊道:“行了行了,别砸了!”
工人们看了看楼下的韩龄春,这才停住了动作。
陈岁云扶着栏杆,胸口剧烈的起伏。客堂里,韩龄春交叠着双腿坐在圈椅里,淡淡地抬起眼,看着气急败坏的陈岁云。
陈岁云抬起下巴,冷冷盯着韩龄春。
“你现在满意了?”陈岁云道。
韩龄春抬起眼皮子看他,声音并不高,却足够让陈岁云清楚的听到,“并没有。”
陈岁云倒吸一口冷气,陈霜华连忙拦住他,“别生气,别生气,你们要在这里闹,不知道还以为韩老板是来捉奸的,叫别人看笑话。”
陈岁云冷笑一声,“他可不就是来捉奸的。”
韩龄春终于站起身,起身往外走。
五川上来请陈岁云,道:“陈老板,走罢。”
“去哪儿?”陈岁云冷声问道。
五川道:“书寓现在在装修,先生请陈老板先住到韩公馆,您的东西已经搬过去了。”
陈岁云看着韩龄春的背影,“我这次过去了,还有能回来的时候么?”
五川连句客套话都没有,“这得看先生的意思。”
陈霜华面色微微一变,陈岁云却毫不惊讶,冷笑一声大步下楼。
陈兰华走到陈霜华身边,道:“那咱们怎么办?”
陈霜华看了看屋里的工人,道:“继续砸罢。”
陈兰华拉了拉他的衣袖。
陈霜华道:“砸罢,都这个样子了,不砸怎么办,留给咱们一个烂摊子啊?”
傍晚时分,客厅的壁炉烧得正旺,跳动的火焰映在壁炉边的两个人身上。韩龄春与陈岁云各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韩龄春在看报纸,陈岁云在翻杂志,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连下人都不敢在这里多待,放下茶点就走了。
陈岁云端起细瓷杯碟,喝了一口便抿起了嘴,这是英式茶点,祁门红茶中加了浓郁的牛奶。若是别的地方陈岁云不喜欢也喝得下去,可在自己的地方还要喝不喜欢的茶,那他的心情就很不好了。
“我不喜欢喝这个茶。”陈岁云道。
韩龄春端起茶杯,“我喜欢。”
陈岁云冷笑一声,“哦,现在是寄人篱下了,连杯茶也喝不得。”
韩龄春抬眼看他,“茶有什么要紧,最重要人不是你想看到的,自然什么都不好。”
“你——”陈岁云话没说完,韩璧君就回来,她穿了件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像一团火一样冲进客厅,完全没有察觉两人的暗潮汹涌。
“我今天盘下了一个茶楼,”韩璧君靠着陈岁云,兴高采烈道:“我打算把这个茶楼送给陈玉华,这样即使我走了,他也能靠经营这个茶楼生活。”
陈岁云神色淡淡的,“他不会做生意, 我跟他说好了,以后去春景班学拉琴。”
韩璧君皱起眉,“给人当学徒多辛苦啊,舒舒服服当老板不好么。”
陈岁云抬眼看着韩璧君,“陈玉华喜欢听戏,也愿意拉琴,春景班是个不错的去处。韩大小姐,你偶尔也问问陈玉华的意思罢。”
韩璧君一脸懵,“我,我怎么了。”
韩龄春抖了抖报纸,“这话说的真叫人心寒,韩璧君忙前忙后为他做那么多,他看也不看弃之如敝履,叫人家心里什么滋味。”
韩璧君惊奇地看着韩龄春,什么时候韩龄春也会替自己说话了。
陈岁云看着韩龄春,“你什么意思,是陈玉华不识时务了?”
“不敢妄加揣测,”韩龄春漫不经心道:“或许人家有更好的打算也说不定。”
陈岁云“啪”地一声把杂志扔到桌上,“你这话,是说陈玉华打算攀别的高枝儿了?韩老板,您太傲慢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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