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末在电话里道歉:“对不起哥哥,手机没电了。”
牧羽信她的鬼话。好在兰末配合地给了他位置,牧羽开着车一路上山,终于在山腰处的一个小木屋旁找到了兰末。
然而他看到兰末后,又是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冷的天,女孩只穿一条连衣裙,她竟然一个人坐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山崖边!
牧羽扔下耳机下车,砰的关门声引起了兰末的注意,兰末回过头,朝他笑:“哥哥。”
女孩一双细白的腿在千米高空之上轻晃,牧羽手脚都有些冰凉,紧张道:“坐在那里太危险了,兰末,快回来。”
兰末只摇摇头,背对他望着天空。牧羽小心靠近过去,他生怕兰末做出危险的举动,只好说:“我过来陪你坐着好吗?”
“好啊哥哥,来。这里风景好美。”
牧羽稍微松了口气,他脱下棉袄,只穿一件高领毛衣,过去给兰末披上衣服,然后坐在她身边。这下悬崖边坐了两个人,牧羽也是个胆子大的,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拉住兰末,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兰末做傻事。
“之前安娜阿姨和郁荆阿姨带我来这里玩,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牧羽随着兰末手指的方向看去,这里的风景的确很美,从高空俯瞰如海的湖泊,绿色的原野在雪山中流淌,星点房屋散落其中,如一片世外桃源。天空离得那么近,让牧羽莫名想起那一次牧汉霄带着他跳伞,降落时手指好像都能碰到蓝色的天空,流泻的云烟在指间穿梭。
牧羽低声说:“末末,我们下去吧。就算不坐在这里看,白哈尔湖也有很多美景。”
兰末却淡淡道:“哥哥,连你也要管着我吗?”
牧羽实话实说:“我怕你掉下去。”
“从这里掉下去,就像一脚掉进了天堂。人死后如果真的有灵魂,咱们的灵魂就可以永远留在这么美的地方了。”
兰末望向牧羽,声音温柔纯真:“哥哥,你要和我一起吗?”
牧羽下意识抓紧她的手,还没说话,就听身后传来汽车的声音,接着一阵急刹。他与兰末回过头去,就见牧汉霄和柳姝嫣匆匆下车,朝他们快步过来。
柳姝嫣脸色发白,冲兰末提高声音:“末末!怎么跑到那种地方坐着?快过来!”
费尔跟着牧汉霄下车,牧汉霄走在前面,一双黑眸死死盯着牧羽:“牧羽!”
兰末忽然开口:“不许过来,不要打扰我和哥哥说话,不然我就拉着哥哥一起跳下去。”
两人的脚步骤然停了。兰末侧身坐着,反手抓住牧羽的胳膊。她那么细的手腕,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抓得牧羽都疼了。
“哥哥,你的答案呢?”
“我不想。”牧羽答。
山崖的风掠过两人脚下,吹得牧羽打起寒战。他们坐在高高的悬崖边,身形如空中摇摇欲坠的叶,快与天空融为一体。
“这样啊。”女孩的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笑意:“也对。就算你爱的人一生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可还有郁荆爱你,还有朋友在等你。对不起哥哥,我不该对你说这种话。”
牧羽说:“没关系,我们回去吗?坐在这里好冷。”
兰末定定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牧汉霄开口:“牧羽,你先松开她。”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难得紧张,兰末却一笑,挽起裙摆从悬崖边收回腿,站起身。
牧羽终于放松下来,他也跟着起身,刚想抬手扶兰末,一抬头却见牧汉霄和柳姝嫣忽然脸色铁青,两人正欲抬手制止什么,一个冰冷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那一霎那牧羽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听到兰末在自己身后笑,那笑声婉转,又带着一丝空荡。
兰末以手枪抵在牧羽脑后,她并不看柳姝嫣,反而看着牧汉霄,很有兴致地问:“牧大哥,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扣下扳机,你接下来的一生会活在悔恨中吗?”
牧汉霄呼吸深重,垂在身侧的手已出现细微的颤动。费尔在他的身后蓄势待发,柳姝嫣不可置信道:“末末!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把我从裕市叫来白哈尔湖,就是让我看你杀人吗?!”
“你不会这么做,兰末。”牧汉霄的声音有一丝紧绷的沙哑。
“咔哒”一声,兰末按开了保险栓。那一瞬间费尔拔出了枪对准兰末,柳姝嫣立刻拦住他:“把枪放下!”
兰末依旧不理会柳姝嫣,只难过地看着牧汉霄:“你们总以为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了牧羽,你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吗?牧大哥,郁荆阿姨床底下的那些有关牧羽的照片全都是你拍的,对不对?我和牧羽结婚的时候,你的表情恨不得杀了我。你明明片刻也离不开他,他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以为你是牧家不倒的顶梁柱,可真正的你只是个追着牧羽到处跑的笨蛋。”
牧羽怔愣站在原地,悬崖的风吹进他的衣领,他冷得微微发抖。他下意识看向牧汉霄,牧汉霄面色紧绷,面对兰末指在牧羽脑后的手枪,悬丝般的恐惧摄住了他,令他几乎无法动弹。
兰末把枪抵在牧羽脑后,牧羽被抵得偏过脑袋。兰末说:“牧大哥,我说得对吗?”
“是。”
牧汉霄被逼到临界,红着眼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他的脖颈爬上青筋,神经在太阳穴边疯狂地跳。
“我不能失去他。”
牧汉霄的声音仿佛被劈开的干裂木柴,带着一丝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不稳:“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兰末,把枪放下。”
兰末笑起来。她的笑又变得甜甜的。她终于看向柳姝嫣,原本盛着笑意的眼神却渐渐淡了,淡到像看着曾经生命的来处,又像在看一个空无一物的白点。
柳姝嫣喉咙干涩,试探叫她:“末末?”
兰末说:“姐姐,我就要二十二岁了。你想知道我的生日愿望吗?”
柳姝嫣说:“今年的生日我陪你过,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为你实现。从前是姐姐错了,以后每年的生日,姐姐都陪你过好不好?”
兰末摇摇头,垂下拿着枪的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我的愿望是下辈子想做一个普通人家里的小孩,有一对很平凡但是爱我的父母,长大以后遇到一个我爱的普通人,正巧她也爱我。我们守着彼此,只有彼此,很老很老都还在一起。”
兰末轻声道:“现在我要去实现我的生日愿望了。姐姐再见,祝你得偿所爱。”
“砰”一声枪响,山谷间群鸟惊飞。牧羽感到温热的液体溅在自己的脸上,时间仿佛静止了。柳姝嫣空白的表情,朝他奔来的牧汉霄,风带来山谷中青草和野花的香气。他转过身,想握住兰末的手。
兰末轻飘飘地落下悬崖,染血的裙摆像雪山中一道振翅的蝶翼。牧羽被一双手臂从后勒住,他整个人被牧汉霄抱离悬崖。柳姝嫣冲到悬崖边,被费尔生生拖回,她快疯了,一遍一遍恐惧地唤兰末的名字,秀白的手指抓过地上的草皮和土,抓了一手淋淋的血迹。
牧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如坠冰窟。他被牧汉霄紧紧抱在怀里,牧汉霄捧着他的后脑,发烫的手心捂住他冰冷的脸庞,炙热体温挟裹激烈的心跳将他包裹,伴随头顶一声一声近力竭的喘息。
那是在冰冷的悬崖上唯一为他挡住寒风与惊惧的存在。
第38章
牧羽浑浑噩噩地上了车。他很快开始发烧,吐了两次,吐到后面只剩胃水。牧汉霄把他送到布加什克的医院,他打着吊瓶,身体时热时冷,反胃作呕,又一直哭,牧汉霄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握住他哆嗦的肩膀。
牧汉霄一刻没有离开他。他不想待在医院,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暴躁,牧汉霄抱着他低声哄,喂给他甜热的饮品,捉着他打针的手不让他乱动。
等到牧羽的烧终于退了,牧汉霄把他送去了郁荆的家。牧羽疲倦地蜷在自己的床上昏睡,有时睁眼看到牧汉霄坐在床边,有时只看到郁荆和安娜。
他数日晚上都做起噩梦,连续几日下来精神扛不住,半夜身体抽搐惊醒,连带把陪在身边的郁荆也惊醒。
“赫尔金!别怕,别怕。”母亲紧紧抱住他,不断吻他的额头和脸颊,“噩梦都是假的,宝宝,别害怕,妈妈在这。”
牧羽喘得厉害,他抱紧郁荆虚弱地喃喃:“妈妈,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郁荆抚摸着他的头发,哄他重新睡下,她艰难回忆起小时候听过的哄睡儿歌,在牧羽耳边唱。她唱得七零八落,倒也神奇地哄得牧羽睡熟了。
兰末的尸体在悬崖下被找到。柳姝嫣精神恍惚,后事是牧汉霄一手处理,牧羽稍病愈后,牧汉霄问牧羽,要把人葬在哪里。
牧羽告诉他,葬在白哈尔湖。
郁荆寸步不离守在牧羽身边,兰末的死同样给她带来极大冲击,谁知道表面温柔可爱的小姑娘会突然自杀?她甚至刚刚才知道牧羽和兰末是夫妻关系!牧羽隐瞒了她许多事情,郁荆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宝贝或许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快乐。
郁荆自己是个心大没什么复杂想法的人,实际上她的人生有诸多坎坷,但她都扛过来了,也不觉得自己倒霉。可她好怕牧羽出事,看到牧羽一悲伤难过就连带身体生病就悔恨自己当初没有看好小孩,害得牧羽落下个伴随终身的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