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先生,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牧羽说:“怎么突然来了?吃饭没有,正好一起吧。”
“谢谢,我吃过了。”李冰换鞋脱衣,擦干净手脸,提着包走进来:“听说您最近身体略有不适,我有些担心,想来看看。”
“只是小感冒,你们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您在留学期间有一回也是小感冒,结果一不留神就发展成高烧,那次老板还......”
李冰差点说漏嘴,忙打住话头。好在牧羽正在专心吃饭,没仔细听他说话。
“那么,牧先生,我想查阅您近期的身体检查报告和用药记录,可以吗?”
牧羽懒得管他:“随你。”
李冰把包放在桌上,打开电脑开始查阅数据。牧羽吃饱肚子,一边喝着费尔做的果茶一边和客户打电话。公司发展很快,牧羽、谢鸣和陆豪谈下几个重要渠道和合作方,青飞经过一轮大的规模扩充和内部调整,已经逐步成熟起来,牧羽也终于不必再事事过问和拿决定。
他打电话时经过李冰的桌子,端着杯子的手臂一不留神碰倒李冰的包。包口开着,里头的一叠文件顿时哗啦洒落一地,牧羽说着抱歉,放下杯子蹲下身捡文件。
“没关系,我来就好。”李冰起身过来捡,文件大多是些医疗数据和论文研究,牧羽的目光无意扫到其中一张,定住了。
李冰也看到了那一张,他骤然脸色一变,立刻伸手去拿那份纸,但牧羽已飞快抽出纸站起身。他电话都不打了,盯着纸从头看到尾,又看向李冰。
李冰的手心略出了些汗。牧羽把纸摆到他面前,声音微微不稳:“郁荆·格林卡的检查报告?”
“牧先生......”
“这是我妈妈?!”牧羽又把报告拿到自己眼前看了一遍,生怕自己看错一个字。他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再到做梦般不可置信,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你见过妈妈了?她的腿怎么了?肌肉萎缩......为什么?李冰?!”
“不不,牧先生,或许是同名同姓......”
“同名同姓,年龄一样?住处也一样?!”牧羽情绪激动:“不对,住处不一样,她搬家了,难怪从前我回去找,那个房子已经没人住了......但是她还在白哈尔湖区,李冰,你别想骗我,她就是我妈妈,你一定见过她了对不对?告诉我!”
一旁费尔靠近几步,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非常不赞许的表情看向李冰,李冰也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来得急,竟然没有把这份报告从包里拿出去!这下事情已无法挽回,他片刻间镇定下来,没有去看费尔的眼色,只看着牧羽。
牧羽的手都快发起抖来,他现在已完完全全确认这份报告就是来自他的母亲郁荆·格林卡,他怔怔看着报告上的字:“......她还好吗?”
李冰注视着牧羽的神情,最终低声回答:“几年前腿因意外受过伤,现在行动不便,其他一切都......还算安稳。”
“李冰。”费尔的声音中带着些警告,李冰却平静看向他。
“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他已下定决心,对费尔说。
费尔便不再说话了。牧羽在落地窗边走来走去,问李冰:“你为什么去找她?”
李冰答:“格林卡女士的腿最近有所恶化,我前去照料,直到格林卡女士的情况稳定下来。”
牧羽盯着他:“牧汉霄让你去的,对不对。”
这话几乎不是个疑问句,李冰刚回答是,牧羽就猛地抓住他衣领,红着眼眶大怒:“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瞒着我很好玩吗?我说过多少次我想见她,我回去找过她多少次!他当过一回事吗?!”
李冰身形修长,直直站在天光的阴影里:“我很抱歉。”
牧羽呼吸很重,半晌冷静下来。他松开手一抹眼角,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行李。他一边收拾一边与霍诗音和陆豪打电话,托他们照顾兰末,有情况就和自己打电话。
他在房里收拾行李,另外两人都有些不安站在门边等候。李冰试探问:“牧先生要去哪?”
牧羽答:“找我妈,你带我去。”
他起身去衣柜拿衣服,李冰说:“此事重大,要么还是与牧总说一声?”
牧羽抱着衣服转过身看着他:“李冰,虽然你已经不是我的家庭医生了,当然,或许一开始你就不是。但是我还是要问你:我和牧汉霄,你到底站哪边?”
“如果你要说牧汉霄,你和费尔现在就转身出门,不许再见我,不许再和我说一句话。我一个人去找我妈妈,就当我自己偷看了你的文件,和你半点关系没有。”
他这话简直像小孩子威胁他们要是不和自己好,就要如何如何。偏偏还一脸认真,一双微绿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得两个大男人话都说不出来。
李冰却忽而露出点笑意。他像个好脾气的大哥哥一般,答:“我当然站在您这边。”
牧羽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继续收拾行李。他动作很快,让李冰买了两张机票,换好衣服就准备出门了。
费尔跟在他们身后,牧羽转身对他说:“费尔你留下,应付牧汉霄。”
费尔:“......”
“你可以如实告诉他我们的行踪,但是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你也要同步告诉我。”牧羽给他下任务:“答应我?”
费尔这辈子第一次做双面间谍,还是被派到自家大老板眼皮子底下,一向面瘫的石头脸难得露出要裂开的表情。牧羽还催他:“答应我!”
费尔:“答......答应您。”
牧羽这才满意,很快风一般与李冰离开了。
牧羽稍打了个时间差,牧汉霄得知此事时已是一天后,他刚下飞机,与同行人在机场道别,费尔已将车停在机场门口等候。
牧汉霄坐进车里,车驶离机场,他安静坐了会儿,点燃一根烟。
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跟他待久了,你们也开始跟着他一起胡闹。”
“我很抱歉,老板。”
牧汉霄看着窗外抽烟,良久掐了烟,沉默坐着。费尔自知这么多年老板都在几头顾及,连牧云霆都不知道牧羽的亲生母亲去了哪里,实是这位的身份太敏感。一石激起千层浪,何况牧羽就在牧家,简直像个质子被关进巨大的牢笼,让牧汉霄的每一步都必须思虑审慎。
意外地,牧汉霄没有发怒。他似在思考什么,光影在行驶的车中后退,滑过他英俊的五官,投落一片冷淡的朦胧质感。
“长大了。”牧汉霄若自言自语。
“随他去吧。”
第33章
布加什克,距离白哈尔湖区五十余公里的一座小城。城中仍残留上个世纪的老式工业痕迹,正值深秋,树木凋零枯黄,教堂塔尖直指灰白天空。昨夜下过一场雪,路面一层厚厚积雪,街上萧条得只剩瑟瑟寒风。
居民区的一处二层小屋内传来一个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格林卡女士,您拄着拐杖是想去哪里?”
另一个小点的女人声音响起:“我在家里待太久了,要出门透气。”
“您在开玩笑吗?外面这么冷,您不能出门!”
“我已经一个月没出门了!安娜,你不能这样对我!”
“您都多大了,怎么还天天撒娇!我应该把李叫回来,不然没人管得住您......”
“不要,我不想再见到李了,天天管着我不让我吃这不让我吃那,只让我在院子里转圈,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我想去打牌!”
门被吱呀打开,郁荆拄着拐杖推开门,嘴里还在不满嘀咕:“病了更不能憋在家里,那不是要憋坏了吗?今天也不是特别.....冷......”
她看到台阶下站着的两个人,话音消失了。安娜急匆匆冲过来,正要拦住她,见她忽然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疑惑探头去望:“怎么了?”
牧羽和李冰站在路边,牧羽穿着厚棉袄,被李冰套上帽子和大围巾,微微仰起脸,发呆似的看着郁荆。郁荆个子高挑,长长的金发扎起马尾,穿着有些旧的厚毛衣,套一件夹克,牛仔裤洗褪了色。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却难掩那曾经明艳动人的美貌。
而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更如一对闪耀的宝石,未受一丝蒙尘,美得令人几乎忘了呼吸。
郁荆盯着牧羽,安娜看看她,又看看牧羽,再看一旁的李冰,李冰适时开口与她们打招呼:“早上好,您看起来恢复得很不错。”
“赫尔金。”
郁荆没有理会李冰,只愣愣看着牧羽,做梦般呢喃:“赫尔金,都长得这么高了。”
牧羽躲闪般低下头,他心跳飞快,因而呼吸急促,脸颊浮起一层薄红。李冰低声说:“进去吧,外面冷。”
牧羽却僵硬站在原地,不知是憋狠了气呛着还是冷的,话说不出来,反而咳嗽起来。安娜见到牧羽的长相,隐约猜到些什么,脸上也露出吃惊的表情。郁荆一脸不知所措,巨大的惊喜和疑惑已经将她淹没了,她傻傻念着牧羽的名字:“赫尔金?”
牧羽抓着李冰的手臂上台阶,走到一半喘了一口气,呼出一团温暖白雾。他抬手捂住眼睛。李冰下意识把他轻轻环住,郁荆和安娜忙下台阶来,郁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姿态颇好笑,她紧张地抱住牧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