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先回吧,加班辛苦了。”吴方泊终于回过神来。
警员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刑警支队的办公室。
吴方泊舒了一口气,往后挨在软椅上,一只手的小臂撑着另一只手的手肘,轻揉了揉鼻梁。
“周往这个人实在太古怪了,古怪到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吴方泊皱眉轻舒了一口气。
“可他有非常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我再这么继续揣测他,认定了他就是嫌疑人,完全是犯了有罪推定的大忌。”吴方泊想。
正常的破案程序是找到线索锁定罪犯,而有罪推定恰恰相反,先将一个人锁定为罪犯,再找他身上与现场匹配的线索。
这两者绝对不是简单的倒推关系,因为正常的破案程序基于毫无感情色彩的客观事物,因此能做到大公无私。
而在有罪推定的过程中,破案者可能会对被调查者产生偏见,主观的态度也在不断改变,因此有罪推定最终可能导致冤假错案的发生。
吴方泊不停揉着鼻梁,他戴这隐形眼镜的左眼又开始微微发涩起来。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吴方泊一个激灵,赶紧重新直起身子。
视线扫过手机屏幕,他看到是自己队里的警员给他打的电话,而那位警员,此刻应该在好好盯着周往才对。
吴方泊立刻警觉起来,迅速接过了电话。
“请讲。”他的声音低沉,一种危急感油然而生。
“吴队,目标刚刚……”电话那头说道。
“周往有什么动向?”吴方泊敏锐地抬眉。
“他刚刚走过来敲了敲我们的车窗,问我们要不要进别墅里休息,外头天凉……”警员结结巴巴地说。
“……”吴方泊一直被噎住了,一口老血直冲喉咙。
“到底怎么回事?现在队里的人盯人都不会了?这就被发现了?”吴方泊无奈扶额。
周往实在是太聪明了,吴方泊派来的人根本藏不住。不过我们的周大文豪也是真的没事找事干,还特地跑过来问要不要到自己那四层楼高的大别墅里做个客。
饮料畅饮客房充足还暖和,总比夜黑风高挤在这漏风的公务车里强。
周往这番“东道主”的操作着实是好好秀了一把。
“嗨呀……你也别怪他们了。倒不是他们藏得不深,只是你们嵘城公安盯人的套路得换换了,不然我这种早摸清规律的,一下就能发现你们在哪。”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了周往的声音。
这突然的音色切换,把吴方泊吓得一激灵:“周往你可真行,你居然敢抢警察的手机?”
“什么叫抢啊?是我请他们让我和你直接对话的,你别老把人想得那么没教养。”周往听吴方泊这话可就不乐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吴方泊叹了一口气问。
“这就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追着一个毫无作案时间的人不放,你到底想干什么?”周往冷笑了一声。
“你发现是真的倔啊吴方泊。但你这样又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的,是不是倔错点了?”他又接着说道。
周往一边举着手机说话,一边自顾自地转身,径直往别墅的方向去了,他似乎根本没在乎,自己的手上拿着的还是别人的手机。
“哎——我手机。”两个小警员赶紧下了车,追着周往跑去。
“我必须谨慎对待每一个可能有嫌疑的人。”电话那头的吴方泊说。
周往听罢,抬头作势叹了口气:“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抓着我不放。”他一边说,一边推开别墅前院的铁门。
“因为吴警官现在调查进度感人,两天了还是只找到我一个目标,所以你也只能整天盯着我,让自己看起来还算有点事干。”周往走向别墅的玄关,还不忘给身后追着自己过来的两位警员留了门。
“你……”吴方泊一下又给噎住了。
【真毒啊。】他咬了咬后槽牙。
“你不是就想知道我晚上在干什么吗?你直说就好了,我又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周往接着说。
转动钥匙,唰一声顺手把红木门敞开大半,他那一边讲着电话一边进门的动作,倒是慵懒得很。
接着他转头,透过大打开的红木门,看到前院里正犹豫要不要跟着进来的两个警员,直接往前大迈几步,重新走到了门口。
“你们吴队说,让你们直接进来守着我。”周往将手机举着,对两个警员喊了一句。
两人相视一眼,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但看到手机屏幕上确实闪烁着吴方泊的备注,又只得将信将疑地往前走进了别墅。
“怎么样,够坦诚了吗?”周往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
“警官先生,下次您亲自来这,我一定能更坦诚,你想看什么,我一定都会给你看……”他挨在玄关的门边,单手托着手机,门口昏黄的灯光洒落他轻提嘴角的面容上。
“……”吴方泊没说话。
“想干什么我都让你干,想听什么我都让你听,想吃什么我都……”
“滴滴滴……”吴方泊挂掉了电话。
第16章 乌合(十六)
第二天,吴方泊得到两个警员的反馈——周往一整晚都在捧着笔记本电脑看电影,一部接着一部,直到了太阳破晓。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用睡觉的?居然在客厅里看了一晚上的电影……”吴方泊沉默着,喝了一口水杯里的热茶。
热乎的茶滚进喉咙,昨晚因为熬夜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不少,他真怀疑周往是故意玩他的,存心耗费他时间和精力。
标准的小学生对付死对头做派。
“真是幼稚,我居然还真就掉进他的坑里了。”吴方泊想罢,咚一声放下水杯。
“吴队是不是在生气?”办公室里开始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别提了,昨晚吴队派人盯着目标,行动一下被识破了不说,那人气定神闲地呆在客厅看了一晚上电影,面对警察底气那是足得很。”其中一个警员小声回答道。
“你说我们吴队这次是不是真搞错了?周往的不在场证明根本不可能推翻啊?”又有人应和道。
“悬案遇到瓶颈也很正常,相信吴队吧,他这五年来和罪犯斗智斗勇就没输过的……”凑过来的同事说了句好话。
这时吴方泊恰好从小声议论的警员身边走过,原本歪着身子交头接耳的人一个激灵重新直起了身,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随即消失不见。
但吴方泊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人,只见他手中揣了个密封袋紧紧包裹的证物,神色匆匆便出了办公室的门。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进了电梯,按下楼层,齿轮转动,飞速直上到了目的地。
走出电梯间,沿着走廊三十米左拐,吴方泊最后停在了一间办公室门口。
木门旁醒目地标注着【副局长办公室】几个字,吴方泊这是有事来找余副局。
“咚咚咚——”吴方泊敲敲门,然后走进了余副局的办公室。
“王思铭案的进度怎么样了?”余副局抬头看了一眼吴方泊,又重新低下头边翻阅资料边小口抿着咖啡。
吴方泊快步走向余副局,在他的办公桌前站得笔直。
“痕检对现场的取证已经接近尾声,作案手法也基本可以确定了。但现场被凶手处理得非常干净——没有指纹、没有毛发、没有鞋印、没有DNA样本……到目前为止,我们没能发现锁定凶手的关键性证据。”吴方泊摇了摇头说道。
他很清楚这个案子非比寻常,死者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影响力,他的死亡细节会被无数镜头放大,网上的猜测跟着铺天盖地涌来,流言蜚语好像随时都可能失控。
“如果无法从现场的直接证据突破案子,那就尝试从逻辑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余副局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抬头对吴方泊说。
自吴方泊进入嵘城公安工作起,余梓江就一直亲手带他。现在和吴方泊说的这些,都是他这十几年积累下的经验。
“嗯……我想首先从罪犯的杀人动机开始寻找案子的突破点,根据罪犯的社会性特点侧写,缩小警方排查范围。”吴方泊点点头说。
“而且,我已经有一定的收获了。”这句话一下吸引住了余副局的注意力,他没有说话,而是向吴方泊投来一个期待的目光。
“有让东西我要给您看看。”吴方泊说罢,将被物证袋严实包裹的怀表放到了余副局的桌上。“这是我在王思铭家里发现的重要物证。”
“一块怀表?有什么特别的吗?”余副局顺势问道。
“在这个怀表的表盘上,3、6、9、12四个数字之下,各镶嵌有一颗钻石。钻石采用的是千禧式切割。”吴方泊回答。
余副局一下警觉起来,他随即从抽屉里拿去一副手套,拿出怀表打开表盖,皱眉端详起这块怀表。
那灰白的表盘上镶嵌着四颗璀璨的钻石,千禧式切割让钻石形成千面,灯光之下闪耀令人惊叹的光芒。
“三年前中越边境特大走私案中,一套名叫【教皇之冠】的珠宝下落不明,其上钻石就是采用这种罕见的切割方式。”吴方泊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