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歌默不作声的整理着床边的药草熏香,白玉堂的目光就一直随着她的手在移动,看她轻省容易有条不紊的做着每件事,同双目健康的姑娘没什么区别。
不觉勾起了唇角。
“在笑什么……”夜雪歌手里的动作继续着,却轻声问道。
白玉堂感叹她的机敏和感知力,唇边弧度不觉放大了些:“你猜我在笑什么。”
同她接触不用像对其他盲姑娘那般小心翼翼,她柔弱的外表下是男孩子都无法匹敌的柔韧跟坚强,这点让白玉堂整个人放松下来,恢复惬意的慵懒。
夜雪歌也微微一笑:“你觉得我应该是个让别人来照顾的人,而不是照顾别人。”
白玉堂依然笑着,却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但夜雪歌似乎并不介意双目失明的事实。
白玉堂抽了抽鼻子,“丫头,你这熏香做什么用的,味道有些怪。”
夜雪歌浅笑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味道怪是怪了点,不过对你的内伤调理有好处,你体内还有未清的余毒,不过要不了命的。”
“什么毒要不了命却可令人内力全失?”白玉堂有些好奇,他确实没听说过。
夜雪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怔了怔,突然抬起头,白皙光洁的精致粉面展开一抹笑,便如湛蓝的天幕浮过一朵流云,她淡淡自语道:“他来了。”
“谁来了?”白玉堂直到此时才听到脚步声,不得不对夜雪歌的耳力刮目相看。“丫头,好耳力。”
夜雪歌已向外走,比她进来速度慢很多,她明明那么期待见来的那个人,任谁都不难看得出来,白玉堂更不是傻子,而她却莲步轻移至门口便停了下来,修长的指尖附上门扉,极细微的一叹。
这女子似乎已经习惯了等待,适应了等待。这种近乎于克制的安静让白玉堂不解:“你那么想见他,为什么不迎出去。”
夜雪歌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悦,也觉察不出来泪的味道,“人与人的性情不同,表达方式也不同,如果是你,你一定早已冲了出去,而我,已习惯了等。”
白玉堂缓缓摇头:“我不懂。”
夜雪歌道:“五爷是否从来没做过使自己委屈的事?”
“……”
夜雪歌轻抚帘幔:“我一直在这里,如果他想见我便自然会来,不想见,即便我相随左右,他眼中依然没有我。”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夜雪歌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可白玉堂觉得这样的活法会把人憋死。
白玉堂不再说话了,他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夜雪歌已先外面的人一步掀起帘子推开门,于是她便看到了展昭。
她心心念念的展昭……
“展昭。”白玉堂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沉重。
展昭的目光已循声而去。
夜雪歌按着入内的先后顺序淡淡的唤了声:“哥,展大哥。”
“雪歌。”展昭依礼点头,他看向雪歌的眼中不是没有喜悦和温暖,只是这喜悦与目光扫过白玉堂时的心境相比较,明显黯淡了些,压抑了些。
展昭如静水般深沉的目光望向白玉堂。
“展昭……”白玉堂激动的有些像孩子,却又一次扯痛了右臂膀,“嘶”的倒吸一口冷气,保持着相对安分的姿势不再妄动。
“玉堂。”展昭已到近前。
夜雪歌听的清楚,心中一顿,淡淡道:“白五爷,如果你想你的右手还能握剑,就不要乱动。”
“雪歌,他的右臂怎么了?”展昭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夜鹰懒懒的开口:“一寸三分的透骨钉从肩甲穿进去,你觉得会舒服?如果不是我把他带到这,他纵是武林第一,眼下也只是个废人。”白玉堂很不想,可他却还是看见展昭缓慢而沉重的阖上眼,停顿的时间让白玉堂感觉窒息和压抑,那蝶翼般浓而长的睫羽轻微的震颤,继而睁开时目光恢复清明沉静,深深的痛惜与自责隐匿于细微的一叹,无处捕捉。
白玉堂几乎要伸出手去抚平他眉间深蹙的伤感,顾忌到夜鹰与夜雪歌同展昭的关系,放弃了动作。
展昭拄在床边些微收紧的手,有细微的,控制到极好的一颤,还是没有逃过白玉堂的眼睛,稍稍探了探身,笑的有些苦涩,语调轻到几乎只能看嘴型的程度:“猫儿……过去了。”
展昭点头,无声且落漠。
夜雪歌就站在展昭身后,从展昭看到白玉堂那刻起,展昭无法控制的心跳感知可以自欺欺人却瞒不过夜雪歌。
平静的微笑,平静的语调:“展大哥,白玉堂不会有事。”
展昭起身:“雪歌,莫前辈可曾来找过你,他还活着,便是他帮我恢复了内力带我离开奇云山。”
伴着白玉堂的惊讶,雪歌眼中有些晶莹,微苦的笑:“他真的还活着?”
夜雪歌的眼睛,在莫风坠涯后便不再有期盼,虽可治愈他人的顽疾却医不好自己的眼睛。
她不是没有期待,只是适应了黑暗,于长期的黑暗摸索中习惯了隐忍和压抑自己的情绪。内心里却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甘心连展昭的样貌都看不到。
“雪歌,只要蓝田医仙还在世,你的眼睛便可能复明。”展昭温润真诚的声音再次响起。夜雪歌笑了笑:“展大哥,师傅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来找我,会来找沈婆婆……”
笑容未来得及收起,泪已下。
她听得到,湿了眼睛的沈婆婆已站在屋里。
沈婆婆身材略显清瘦了些,脸也清瘦,五官并不美却能看出年轻时的自强与倔强,然随着年纪的增长,那份倔强被消磨,自主也已被落寞取代,一个渴望被爱却错过爱的女人,剩下的也只是岩石一样风化了的落寞容颜。而美与丑,从来就不是取决于爱与不爱的唯一根据。
雪歌握了握沈婆婆的手,那手仍在抖。
门又被轻轻推开。
地上那道影子已先于影子的主人走进屋子,进而那人走进来,披着有些发亮的月光。一步一步,踩碎了静谧。
目光都投向那道影子,那道镀了层柔和的影子。
“莫风,你回来了?”沈婆婆的声音听起来像单音节一样有些生涩,遥远的她自己听起来都不觉真实,但是那声音却仿佛包裹在纸巾里面的火种,刹那便会不可阻止的燃烧,有着莫名穿透力,以至于那影子的主人肩头都抖了抖。
“师傅……”雪歌的声音低的像自语。
莫风笑着走近:“雪歌,你肯称我一声师傅了?”夜雪歌用力点了点头。
莫风苦苦一笑,却透着期许味道越过夜雪歌来到沈婆婆面前,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定定的看着:“沈凤,我回来了。”
沈婆婆站在原地没有动,像被施了咒语般定在那里,良久良久的安静。她还没有做出反应,莫风已经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紧紧的揽着,暖暖的包裹着。沈凤的眼泪决堤般的倾泻,莫风安慰似得轻拍着她的肩膀,轻的像是哄着初生的婴孩,温柔而深情。
莫风如梦呓般自语:“我死而复生,上天却给我如此大的厚爱,寻回了心爱的女人,毕生所学也有了传人,我,该知足吧。”
莫风的眼中有刹那不合时宜的黯然和寸许的失落伤感,那神情本不是生死离别后的团聚该有的,莫风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心中想起的,竟然是那个恩恩怨怨纠缠了自己半生的,南宫博。
莫风眼中突然有泪留下来……
就在所有人都似乎将注意力放在莫风和沈凤身上时,白玉堂突然握了下展昭的手:“猫儿,你猜莫前辈在想什么?”
展昭一怔。
白玉堂压低了声音,却不是刻意的,而是黯然的哽咽:“何以为情?朝朝暮暮,绝不是一个死,一个生……”
展昭什么都没有说,突然有什么哽咽了声线,掏空了心,他将手轻轻覆上白玉堂受伤的右肩……
☆、不速之客
夜鹰的冷笑声激的展昭心中发寒,来之前说过的话猛的撞上心田,钝钝的疼,对白玉堂他确实表现的太过于关心了,程度超出夜鹰的警告范围。
手虽还扶在白玉堂受伤的右臂,却明显僵硬了许多,拿也不是留也不是。
白玉堂目光自他修长匀称的手指移上两难的眉眼,然后刀锋一样的目光瞄上夜鹰灯影下阴暗分明寓意深长的眼,夜鹰目光挑衅的半抬,阴郁而森冷。
显而易见的剑拔弩张。
白玉堂知道,夜鹰手上有太多筹码可以辖制展昭,而对于这种戏码在展昭身上屡试不爽,臂膀因下意识攥握的手掌而撕磨的疼,却浑然不觉,冷哼一声:“有些人怕是见不得人的把戏做多了,便不会光明正大的示人了。”
展昭没有说话,可于白玉堂愠怒的神情和含沙射影的话语里明了白玉堂已猜出几分,白玉堂内力没有完全恢复,展昭做不到力敌夜鹰再带走白玉堂,洛成那孩子在夜鹰手上,八贤王没有还朝是必也在其手上,展昭苦笑,夜鹰已将他吃的死死的,而排除这种种,展昭心底最大的顾虑是他自己的心,他不希望伤害夜雪歌的心丝毫不比夜鹰逊色。
展昭目光敛在睫影之下,没有正视白玉堂,起身道:“玉堂,你留在这雪歌有办法医治好你的伤,开封府还有事,展昭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