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苦笑,“要是我二哥在这可能会有办法。”
展昭道:“韩二爷在也未必有办法,此处是绝壁,你真当他是穿山甲。”
“穿山甲?呵,真有你的。”
展昭抿唇浅笑,低头思索不再言语。
“猫儿?”
“嗯?”
“暗道会不会在他房里?”
展昭叹道:“我现在整个心都乱了,不知道开封府怎么样,也不知道八贤王是不是已成功救出,百毒先生一心觊觎药王篇,只盼他不要去找雪歌的麻烦,我们面对的是百毒先生,所有武功路数全都行不通,唯有手段……”
“手段?”白玉堂的眼睛亮了亮,“自你这只猫的口中说出手段二字,实在是不容易,你想怎么做。”
展昭老老实实的摇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
白玉堂别有深意的笑着打量展昭,“说来听听?”
展昭低下头去掩饰内心的挣扎,“我还不确定----百毒先生是认定了我们走不了才不封穴不上绑,他何以如此笃定。”
展昭起身极目远眺,一眼望不到边的山枝劲草掩映下是极简易的茅草房,此时已有炊烟升起……
展昭信步走了过去。
推开门,屋内布置简单却干净,只有一张床,展昭颇有兴趣的推开里间的门,布置饭食的是那黄衣人,展昭已走到他身后,他依然心无旁骛的忙碌着,将食物码进碟子,他的动作很慢很慢,慢到仿佛下一秒就静止,慢到无精打采几近奄奄一息,可展昭却知道他的动作不会停,甚至这种近乎挣扎的缓慢已融入骨髓,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一部分。
展昭淡淡道:“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黄衣人似乎没有听到,继续着手中的工作。
展昭又道:“我不相信这里没有下山的路……”
黄衣人的动作随着呼吸顿了一顿。
展昭随手拿起黄衣人摆弄的陌生叶子,尝试的咬下一段细细咀嚼,馨甜过后便是辛辣。
黄衣人突然开口,“你不怕被毒死?”
展昭含笑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不会说话。”
黄衣人道:“有时候说话没有用倒不如少费些精神力气。”
展昭道:“听起来有些道理。”
黄衣人道:“今日是你们吉日,想吃些什么我可以帮你们准备。”
展昭道:“吉日?听起来未免太过讽刺。”
黄衣人淡淡道:“来到这里,你最好忘了自己是谁。”
展昭道:“忘与不忘有何分别?”
黄衣人道:“你身上有种魔力,让我想跟你说话,可我知道话说多了终究不是好事。”
展昭笑笑,“有什么可以帮忙……”
黄衣人道:“有,但是怕你做不了。”
展昭有些不解。
黄衣人道:“其他的都做完了,就剩一些人肉需要处理……”
展昭突然明白黄衣人指的自己帮不上的忙是什么,那些待处理的肉与之前自己跟白玉堂所吃下去的,都是人肉。
展昭目光一黯,“小兄弟,你平时也会吃这个?”
黄衣人道:“这奇云山上因为研毒已绝了能入食的生物,只能以此代替,你待久了便会习惯。”言语中表露出来的是面对死亡的绝望。
展昭转身欲走,黄衣人突然道:“自此向东十里有处天然洞窟,如果你不甘心留下,大可以与你的同伴去试一试……”
“多谢。”
黄衣人又道:“那洞窟周边百毒丛生,不是你想象的容易。”
展昭笑道:“谢了。”
黄衣人道:“堂堂南侠这么轻信于人?”
展昭苦笑,“相信总好过怀疑。”
☆、石室
南宫博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望不到边的野枝藤蔓,展昭和白玉堂寻到了黄衣人所说的洞窟,周边却是寸草不生,重重叠叠纠缠在一起的,都是蛇,青色,灰色,白色……
感应到陌生气息,它们吐着信子朝这方跃跃欲试。
“猫儿,黄衣人所说的百毒丛生就是指这个?”
展昭远远瞧着却不敢大意,“也许并不止这些。”随他说着,不远处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缠绕在一处白肚翻吐的蛇登时警觉,纷纷将上身立起,蛇头皆转向那沙沙声响的方向,竟如有人指挥一般径自退到两边,让出一条路。定睛望去,摩挲声渐渐明晰,展昭白玉堂也已看清那爬行而来的生物,一条赤红色的独目蛇,独目生于头顶,趾高气昂的行走于众蛇让开的路面,来到那洞窟前径自滑了进去。
展昭道:“也许洞窟内并不只我们看见的这一条。”
白玉堂低声道:“白爷也算开眼了,从没见过这种蛇。”
展昭道:“我也从没见过。”
两个人悄悄潜回山洞,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青衣人和黄衣人早已侯在那里,手上托着两套大红喜服。
展昭重重的叹气,白玉堂不住的咒骂道:“疯子,简直是个疯子!”
看看天色,夕阳西下,逆光走进来的南宫博让展昭莫名的感觉到窒闷,他从来没有这么不愿意见到一个人。
山洞尽头有块凸起的怪石,南宫博走进去攀紧那怪石向左旋转,石门嘎声启动,竟是洞中洞。拾阶而下,长满苔藓的青石阶蜿蜒而下,深不见底。
身后被推了一下,展昭当先迈出一步,白玉堂紧跟其后。越往深处自然光线越微弱,只能看见到星星点点的闪烁,那闪烁的是什么他们无从知晓,黄衣人擦亮火折子两人才得以看到眼前境况。展昭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那星星点点都是赤色独眼蛇的眼睛,经火折子一晃,倏地立起做攻击状。
南宫博快步走在前面,那赤蛇竟遇到克星一般向两旁游走,让出石阶。
白玉堂冷冷道:“带我们来这干什么?”
南宫博只甩下两个字,“成亲。”
白玉堂冷笑道:“连这恶毒的东西都怕你,看来你比他们更恶毒。”
南宫博仿佛没听见。
从进到这里,南宫博便像变了一个人,仿佛那最黑最深的地方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又仿佛那里有他因无法企及而试图击碎的遥远。
最深处的一道石门打开,映入眼中的是被拳头大的夜明珠照亮的牌位。牌位下面是一具棺木。
牌位上苍劲的名字却只填了一面----莫风。
另一面空下来,仿若幽暗的诅咒,又似乎守着一份深沉的等待。
牌位与香案都蒙了一层灰,显然久已无人打扫。南宫博用衣袖轻轻擦拭了牌位,又放回原处,喃喃道:“师兄,当年我对你爱之切切,可非但无人认同,还遭你鄙夷白眼,为了与你置气,你习医我便研毒,你救人我便杀人,发誓一定要胜过你……可最后师傅还是将药王篇给了你,我还是一无所有,哈哈哈哈。”他一直笑,笑到声嘶力竭。
青衣人和黄衣人依旧面无表情,展昭却觉有什么哽咽在喉,白玉堂没有表情,却轻轻握住展昭的手。
南宫博笑罢又突然发疯般哀哭,“可惜你还是输了,你死在我前面,所以你没得选择只能听我摆布,我想把你放在哪就把你放在哪,我不开心了……”但听咔嚓脆响,那牌位已残成飞屑。
展昭一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白玉堂冷冷的睨着他的非癫即疯,弯身拾起一块残屑,“你就是这样爱他的?真让白某佩服!”
展昭呆立半晌,他没有白玉堂那样的直接和武断,看着击毁的飞屑残木,竟对南宫博生出一丝同情,如果自己深爱的人以鄙夷相对,如果所有付出付之一炬换来的是脆生生的一巴掌,如何去接受,如何去面对。
南宫博突然回头,“展昭白玉堂,我今时有心成全你们不要敬酒不吃,也许明日我改了主意将你们一并葬于这奇云山,你们最好珍惜眼前的每时每刻。”
白玉堂冷嗤道:“南宫博,你这算什么?怜悯?你是在怜悯我们还是在可怜你自己?”
南宫博眼中突然湿润,却笑道:“白玉堂,你可知道若是在十年前,你对我说这些怕是早已是具尸体……不要一而再的挑战我的耐性,你跟展昭,就当是我的一次破例。”
他命青衣人拿来那两件红色喜服,这一次,白玉堂冷冷的注视了许久,却没有拒绝。
没有喜炮,没有喝彩,没有红烛……
什么都没有。
甚至还有凌驾于无形之中的威胁,可意外的,白玉堂没有拒绝。
大红的喜服着上,是南宫博强行一手促成,可是南宫博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喜庆,反而觉得更加刺眼和悲凉。白玉堂说的没有错,他没有资格怜悯任何人,而是应该怜悯他自己。他从来没有深爱过一个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可是爱了,被拒绝了,心灰意冷,绝望麻木,进而演变成仇恨,他知道,一切回不去了。当他看到白玉堂对展昭的情,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要毁灭。他没有想到,展昭身体内竟然有黑夺,那是放眼江湖只属于莫风的东西。
原来有些东西,不用铭刻早已无法忘记。
没有高堂,却有天地日月。
展昭只感觉这身喜服足有千斤重,他知道,此番做法世事所不容,即便自己愿意承担,白玉堂愿意承担,却有太多东西是二人的肩膀所承担不起的。也许,他要感谢南宫博逼着他走了这一步,走了自己从不敢想的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