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注视着他,目光深深,纵是千般不舍百种思量纠结成两个字,“猫儿……”
展昭将他千回百转的心思看在眼里,心上一暖,笑笑,轻吐了句,“放心,展某的能耐还没有那么不济。”
白玉堂戏笑出口:“你的能耐本来也不怎么样?”
展昭也不生气,一边将那玉玺收起,一边浅笑反唇相讥:“自是要好过某只鼠辈!”
白玉堂起身,“展昭,你说谁是鼠辈?”
展昭微笑,“锦毛鼠莫非不是鼠?”
白玉堂词穷。
“你是来辞行的,”白玉堂的声音探寻中带着笃定。
展昭敛了笑意,点了点头。
白玉堂知道,展昭的心自己改变不了。改不了索性便不改,由了他去也未尝不是成全,桃花眼一弯,酿成暖且戏谑的笑,“好,等这案子彻底结了五爷便把你关进通天窟,养肥了再放出来捉鼠。”
故作轻松的白玉堂,展昭看在眼里,不禁又一遍问自己:这个人,几时委屈过又几时甘心委屈……
而在展昭面前,白玉堂却硬生生学会了压抑。
对上他半戏半真的眉眼,展昭低低道了声:“好。”
白玉堂抬眼注视,心中千回百转,嘴上放轻松了语气,“现在就走?”
展昭侧首一笑,“房钱,有劳白兄。”
他总要留些银子以便不时之需,更何况白玉堂从来不缺钱。
白玉堂了然的涩意尚漾在嘴角,千言万语。无奈,那人已转身,空留念,去意决。
“猫儿,拿上这个。”
展昭顿步依言看去,精致小巧的烟火。
——陷空岛独有的烟火联络信号。
展昭顿了顿,接手入怀。
只为给白玉堂一颗定心丸。
徒然倚门而立望着那人去向,心下五味陈杂,“穷酸的猫,五爷一顿饭钱都要倾囊以授……”
穿过喧闹的街面,展昭抬眼。
“胡记茶坊”。
同样赫赫入眼的\"不醉不归\"。
不大,却远近闻名。
掀帘而入,扫过初时的桌子。
这里的客人不多,伙计依旧。
却不是初时的几个。
迳直走向周芷诺曾进的门,身前出现一双手拦住去路,一双生了茧并不年轻的手。
一双将利器运生的出神入化的手。
这双手,一定很会杀人。
展昭侧身打量,留下最深的印象便是那普通容貌上微笑的眼。
如果笑可以用杯子承载,那这双眼睛便是满溢的杯子。
盛的太满。
一个普通的伙计,却明明不普通。
他走路很轻,很快,以至于他人已至身后展昭才感觉到。
但他身上没有杀气,正应了那句:会叫的狗未必咬人。
展昭知道,不叫的狗才危险。
伙计笑笑,躬身一礼,“客官,小店老板今日谢绝会客。”
展昭目光炯炯,审时打量。
眼前这人,四十几岁模样,脸上一道深可入骨的疤横于眉角,因他一直在笑,笑得很开心,很恬淡,所以这道疤的狰狞便隐进皱纹,遁入岁月霜华,不再突兀。
展昭看得出,这道疤险些要了他的命。
微一抱拳,“烦劳转告,开封府展昭求见。”
伙计又笑笑,“原来是开封府的展大人,只是,我们掌柜脾气很怪,掌柜的说了,今天谁也不见,除非……”
展昭不动声色,“除非什么?”
“除非……”,伙计扫了一眼面上平和的展昭,“除非那人的见面礼分量足够厚重。”
他说完审时度势的低下头,目光却斜上45度留在展昭脸上。
对于展昭而言,这是个难题,别说请了白玉堂一顿饭,即使不请,自己身上的银两也从来担不起分量二字。
展昭苦笑,“展某身无长物,贵掌柜的规矩倒叫展某为难了。”
伙计颔首,“展大人说笑了,展大人官居四品,深得朝廷重用,不说别的,单就展大人身后包袱里那件宝贝便可称得上价值连城……”话音适时隐去,却足以令展昭心下大惊。
眼风扫过,四下危机暗伏。
空气瞬间凝滞压顶。
展昭衔笑唇角,下意识握紧巨阙有意挑明,“阁下此番,唯恐有失待客之道吧。”
伙计微笑,大笑。
笑音中,风韵犹存的妇人缓缓自房门内走出,优雅的步子,含笑的眉眼,混着孤傲的高贵和肆虐的矜持。缓缓而至,不疾不徐,“展大人,别来无恙。”
“戴苛梦!”展昭微敛了眉睫,目光郑重的落在巨阙之上,启笑环视,“夫人自认就凭这些人有把握拿得下展某?”
戴苛梦微微一笑,扬了扬柳眉,“当然没有把握,只不过,展大人今天会自己乖乖留下。”
展昭抿紧唇,一丝不好的征兆涌上心头,按剑不语,冷冷的扫着众人。
身前五步的地方是戴苛梦,周围十步之内分布着七个深藏不露的伙计。
墙角里坐着一个人,一个颓废的老人。
老人将头埋得很低很低,仿佛是身形佝偻所至,他把玩杯子的手仿佛千年枯枝。
展昭身形试着向后退,一步一步,紧凑沉稳踩着心跳的节奏,他试图寻找一个位置,一个相对于自己有利的位置。
七个人渐渐围拢,成僵局。
戴苛梦忽然笑了,这笑展昭听起来近呼讽刺。
“你们这是干什么,展大人的妹妹在这里,展大人有情有义自然不会作事不理。”
展昭握剑的手微微泛白,作势以待,“展某何来的妹妹?”
“哟,展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
另一间房门洞开,赵翎口里塞着团布,被绑得像粽子一样推了出来。
展昭大惊,“公主……”
她在这,那皇宫大内……
展昭不敢想,迫使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戴苛梦笑的愈加妖娆,“展大人,怎么样,是舍得你怀里的东西,还是舍了她?”
赵翎瞪大了眼睛惊恐诧异的看了眼展昭,倔强的摇了摇头,然后恨恨的盯着戴苛梦,目光如果可以作为利器,这目光早已在她身上穿了千百个洞。
戴苛梦一贯优雅的走近,扯下赵翎口里的布,“见到结拜的哥哥不能说上两句话,心里肯定不会舒服吧。”目光转身展昭,笑意更浓,“展大人,我的提议,你可考虑好?”
“展昭,你别听她的!”赵翎的倔强让展昭心下生寒。
他不怕受伤,此时此刻最怕的,却是对她的不利。
赵翎紧蹙着眉转向戴苛梦,“我与展昭结拜的事只有我哥哥和几个屈指可数的人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戴苛梦忍俊不禁,“公主真是单纯可爱,问出的问题也这么意外,知道便是知道,结果远比过程重要。”
展昭面罩寒霜,连围在他周边的人都感觉到了他周遭的怒寒之意,他拾起视钱对上戴苛梦,冷声道:“如何才肯放了公主?”
放声的笑,笑意冷却,戴苛梦微扬了下颌看向展昭,“交出玉玺!”
“好!”展昭未加犹豫,音域沉沉,不卑不亢。
“这只是其一。”
展昭静静的待她说下去。
“我还要夜鹰的命。”
“展某身在公门,恕难从命。”
“哦,展大人可是想好了?”
展昭目光迎上赵翎,见她清秀的面上再无半分熠熠神彩,眼神惊恐却固执,微扬的脸庞倔强的性子倒更像几分江湖人。
展昭心下一黯,果真自己已一步步跌在网里,缚手缚脚进退两难。
☆、孤注一掷
展昭知道,今天无论是否交出伪造玉玺,自己都走不了,眼下,只能争取救出赵翎。转眼,戴苛梦在饶有兴致的耐心等着他的答案,微扬的眉眼,势在必得的清高。
一个女人如果太过骄傲,很可能会出现一个后果,就是摔的很惨。
因为一个人如果认定了一件事有万无一失的胜券在握,便难免会在下意识中大意,即便有时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
展昭别开视线,目光重新丈量了一下戴苛梦距离自己的位置,只有一柄剑的距离,一柄剑的距离已经够了……
他冷语相激,“展某若是不答应呢?”
“那就是死!”死字尚未启声,戴苛梦已惊讶的睁大了眼。
劲风无声而至,颈间一凉。
她终是大意了。
她以为赵翎攥握在自己手里便操控了展昭的命盘,万无一失。
她以为展昭的心势必已乱,势在必得。
她以为但凭这七个人和自己,展昭断无救走赵翎全身而退的可能。
但她终是疏忽了,展昭根本就未想过自己能全身而退,她亦疏忽,展昭去了品级去了那身束手束脚的四品红衣,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
江湖,本就暗潮涌动。
南侠,本就自这汹涌中脱颖而出。
倘若他的心如他外表一般有失坚韧凛冽,一味的温润,他便活不到今天。
所以,展昭的原则,只限于公理公义,他隐忍却并不意味着轻意臣服、任人随意折辱驱策,他重信重义却并未迂及到任人都可提着这信义对其肆意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