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婚礼按照苗家的仪式举办,彼时婚礼还未正式开始,左右两边几位苗女手执丝竹管弦,一番吹拉弹唱,中间几位美貌的苗女携手高唱苗歌,一面还跳着竹竿舞,竹竿在地上来回错落,她们的脚步灵动轻盈,分毫不乱,鲜艳的裙裾纷飞,如火焰,如彩蝶。
临近午时,后院里飘来一股炖煮牛肉的浓郁香气——为今日这场婚礼,男方家里专程提前杀好了一头牛,公牛,有滋补的牛鞭可吃。这香味儿飘入鼻息,一路窜进空空的肚子,众人不禁纷纷吞咽口水。好在表演的苗女们都散开了,让出一片空地,身穿喜服的新郎走上去,站在靠左的一端翘首以待,俨然是婚礼仪式要开始了。
少顷,新娘从屋里走出来,头上不知为何盖着一块红盖头,盖头下银冠的宽大轮廓高高耸立,显得不伦不类。
苗族的新娘是无需用红盖头的,只需头戴银冠,眼前这一幕分明不合规矩……纪若愚眉头一皱,凝神看去,发现新娘身上还有另一处怪异,她走路的姿态摇摆袅娜,步步生莲,没发出一点声音——竟是踮着足尖在走路。
纪若愚顿时感到后背发凉,他曾见过这样走路的人,不,那不是活人……他慌忙回头想要找到石青山,目光仓惶撞过席上一张张脸,没有、没有,对了,石青山已经死了……他怎么忘了?可为什么今日石家的人也没来,一个都没来?难道他们……
新娘已经来到新郎面前,伸出一双染了蔻丹的手,五指如爪,一把抓下头上的红盖头,露出盖头下一张妆容艳丽的脸——眼角描了绯红,双唇涂了朱红,面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这妆像是刚上好不久,她眼角、嘴角鲜艳的颜色都在缓缓向下流动,在脸上拖出十多道血痕。她忽然咯咯笑起来,一张嘴向两边扩大,嘴角不断上提、上提,到了一个夸张的角度,带动面上的粉簌簌掉落,露出同样染满红色的两排牙齿。
旁人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新郎神情有些不安,“阿妹……你……”
忽然间“砰”的一声,院门那儿传来的开门声振聋发聩,有人走入院中,离门口最近的几桌人看清他的形容,登时噤若寒蝉。待看清他身后的人,这沉默全变作恐惧了。
这样的沉默和恐惧仿佛会传染,迅速弥漫了整个院子。
纪若愚也正看着来人,还有……他身后的人,一张脸刷的变得惨白。
身边的人在抖,小心翼翼地接近他,附耳嗫嚅道:“我……我没看错?那……那是……云镯?!”
其余人都反应过来,里里外外一片哗然。
“怎……怎有可能?”
“他是鬼吗?”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不是我……”
“快跑、快跑啊!”
“他们来找我们索命了!”
……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片。
喧哗声中,杜若水如入无人之境,牵扯着纪云镯的手,穿过人群径直来到纪若愚面前。
他漆黑的眼睛紧攫着纪若愚,将纪云镯推到自己身前,手按着他的肩,以一桌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还记得他吗?”
“云镯,他是你爷爷,你唯一的亲人。”
第34章
纪若愚捏着杖头的手已经汗湿, 和杜若水对视一刻,又看向一脸懵懂的纪云镯,不知道为什么, 眼前的纪云镯看上去很不对劲, 似乎完全不认识他。
纪若愚心念电转,转眼竟恢复了平静,从座上缓缓立起来, 敲了一记手杖,扬声道:“镇静!”
“难不成都忘了他是什么人?”
“我是云镯的爷爷, 他最亲近的人,我分辨得出来——这人不是他!”
“是这姓杜的施的妖术!”
短短几句话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院子里嘈杂混乱的声音消歇不少,一众目光惊疑不定地集中到他们身上。
然而杜若水这次来既不是和他辩论,也不是和他讲道理的,他疾呼一声:“喜煞!”
新娘应声有了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只感到一团红影从眼前掠过, 一双玉手白刃般闪动, “嗤”的一下——如一把尖刀捅破千层白纸的声音, 有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蓬炽热的血喷洒而出, 杜若水适时将纪云镯拉到自己身后, 那鲜血便只溅在他脸上。
桌上出现了一个空缺, 在酱色桌布上添了一大团血渍, 一个中年男人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这还不算完, 新娘扑到他身上, 有如急着分食猎物的野兽,葱根般的十指用力插入那人体内,穿过坚硬的骨头,擒住那些鲜活而柔软的内脏,再向外狠狠撕扯、搅动,肉末和鲜血纷飞,溅了她满头满脸,她恍如未觉,听着猎物濒临死亡前从破了洞的喉咙里挤出一道极尽虚弱又充满渴求的声音——那便是她想要的。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她咧着嘴露出快慰而餍足的笑。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变得比此前更混乱、更恐惧,争先恐后的脚步声奔向唯一的出口,很快演变成一片疯狂拍打门页的声音。
“打不开!”
“是他,他把门给锁上了——”
众人回头看向杜若水,目光有厌憎有怨怼有仇恨,更多的却是畏惧,几十个人没一个敢上前。
是了,今日这家办喜宴,院门原本一直是大敞着的,方便亲朋好友上门,方才听到的开门声,实际上应该是关门声,只是当时还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纪若愚仍是第一个镇定下来的人,即便那状若恶鬼的新娘就在他边上摧残那副已经断了气的死尸,带出的血沫不断溅上他长衫一角。纪若愚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下板凳,从衣襟里掏出块白丝绢拭了拭衣角的脏污,方才抬头看对面的杜若水,“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是啊,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一个装扮时兴的女子也逼上前质问,她蹙眉看向喜煞,一脸的难以置信,犹豫着唤,“素月……”
喜煞埋首于尸身,嘴里发出大口嚼食的悚然响动,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
“名字,虽重要,却也不重要,”杜若水淡淡道,“她死了,便只是一只鬼,一只恶鬼。”
“那你呢?”文曼妮一脸复杂地看着杜若水,“杜若水,你是人啊!”
“谁跟你说……我是人了?”杜若水反问,低下头勾动嘴角似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却看不清他的眼眉神色。
“那……你是什么?”
“我也是厉鬼,今日为报仇索命而来。”
纪若愚闻言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背上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对上杜若水阴恻恻的目光,他终于承受不住扭头避开,咬咬牙再次站起来振臂一呼。
“听到了吗?他是来报仇的!”
“大家伙,棺材子要找我们报仇了!”
此话居心叵测,点明杜若水“棺材子”的身份,提醒所有人他们向来对“棺材子”的避讳和歧视,误导杜若水这次来是为他自己从小遭受的种种冷遇不公,他要报仇的对象是这个村子的所有人!
听起来很合理,看上去也符合情形,没有人对此产生怀疑。
事实上杜若水和纪若愚都清楚——他是要为谁报仇。
杜若水冷嘲道:“信口开河,你果真虚伪至极。”
纪若愚充耳不闻,表情沉痛地看着地上的血尸,抬头激愤地瞪着杜若水,“为了枉死的纪五玔,为了我们自己,为了这个村子,我、我和他拼了!”说着举起手杖朝杜若水扑过去。
老人这一扑看似狼狈无力,果然,他还没到杜若水面前,就不知给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上。然而这一扑却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气。
“村长说得好!”
“是,和他拼了!”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拼了!”
人群朝杜若水围过来,许多人就地取材拿上了武器,菜刀、镰刀、扁担、锄头、铲子……似一堵奇形怪状的墙,想要将杜若水困入其中。
杜若水泰然自若,将纪云镯按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坐好,发现纪云镯鼻子抽动,朝面前的美酒佳肴嗅闻,知道这是近日他恢复了嗅觉和味觉,说不定也引动了食欲,是天大的好事。杜若水用黄酒为他洗了一副碗筷,给他盛了一碗白萝卜炖牛肉汤,将调羹送进他手里,让他自己试着用调羹去舀汤喝。
他转身向人群扫视了一圈,许多人撞上他的目光面露畏缩,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这些人是愚昧、是冷漠、是自私……但他们都只是庸碌的普通人,是千万个面目重复的普通人。
“你是村长,德高望重,爱护村民如子,当真是这样吗?”杜若水盯着倒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纪若愚。
“什么时候你不再满嘴谎言,把真相如实告知我,我就结束这一切。”他低声说话,手中捏碎一道黄符,碎屑形成一道阴风,刮过每个人的耳朵。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
“不然,你沉默一刻,死一个。”
“从这一刻起,他们每一个都是因你而死。”
话音落,他从怀中掏出一对玉镯,一把掷在了地上,碎片朝四面激射,也从喜煞眼前划过。
相似小说推荐
-
独有情钟[ABO] (枝共冢) 书耽VIP2020-09-02完结收藏:17300推荐:3557冷漠腹黑温柔alpha攻×内敛可爱易炸毛omega受南城二高的全校...
-
附送折磨 (鲈鱼酒柜) 废文2023-01-27完结一心搞事业的大美人离婚后两个聪明的笨蛋。本质是一个关于爱与修复的故事。现代背景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