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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螳螂 (MyJinji)


  “我要回家。”
  “去医院,看好了就回家。”
  “我不去。”
  薛涵敬听着狄明嘶哑的声音,他想不想去是一码事,但现在的状况不允许任性。狄明牙齿在打颤,小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痛,好像有东西在往下坠,薛涵敬也闻到愈发浓郁的血腥,眉头紧锁,顾不得狄明抗拒,直接抱着人打跨步出门,在等候已久的李崧伞下走向车。
  “我说我不去。”
  “听话。”
  “薛涵敬,”狄明第一次对他直呼大名,居然是这样的场合,“我要回家,如果你把我送去医院,等我醒了就马上从窗户跳下去。”
  他说每句话胸都在痛,实在没力气了,不然绝对不想靠在薛涵敬怀里。
  “李崧,”薛涵敬在他泛红的眼的逼迫下,最终更改了目的地,“去他家。”
  狄明闻言,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像被抽了全身的筋。
  他决定要么遂愿,要么死在今天。


第27章 二十六
  “我们所期待的,是自由的意志。
  是自由的为与不为,自由的选择与拒绝,自由的言与不言,自由的公平、自由的信任。
  我们所需要的,是民主的光岛。
  是社会最广大市民、村民朋友所能够发挥个人对生活最美好的期待,报以最诚挚的热爱。而非当今之腐败、独裁,权力买卖,亦非无休止之权力倾轧。
  我意愿于光岛的夜幕之下,能拨开一片天光。”
  火舌窜上一页纸,继而是第二页第三页。
  “——狄暄小姐,我诚恳邀请你,留在我的身边。不日即将动身前赴海外,切盼与你同行。存菁。”
  “十二月一日复信。程生,我想你知道我所有身世,便无必要再遮掩隐瞒。父亲纵横周旋,身侧务必有我,抽身不开,实在难以同行。你上次所说海外之民主,我想亦未必少有牌桌觥筹交易,倘若能亲眼所见就好了。我之遗憾,即待下次良机,远行多添衣衫,注意康健。暄。”
  “三月五日复信。程生,昨晚你说的我有仔细考虑,狄暄半生凋零,得委以重任,必将不辞一死。只愿我们共饮天下白云,以清纯的眼。”
  狄明深深吸了口气,腹痛还在持续。孩子是绝对保不住了,照现在这样看,他自己都岌岌可危。他又吃了两片止痛药,点了根火柴,加快阅读和焚烧的速度。他本以为箱子里就是姐姐的旧物,就没有打开,但不知怎么最近脑子好用起来,他还记得相机里第一张照片。
  那是一只箱子,最普通的纸箱,土黄色。
  但箱子的一角上搭着衣摆,有小片猩红刺绣,和他今天穿在身上那件和服很像。这件和服是西阵织的孤品,是那个日本女人穿在身上,自慰时脱下来挂起来的。不知怎么在程析芜手里,相机也是程析芜的,那么这纸箱子也和程析芜,或者放大到程家有关系。
  狄明从随身行李里找到存菁给自己的箱子,回避了这么久,如果他今天就要死,那已经是时候了。
  结果箱子打开,里面全都是书信,厚厚一沓,看落款都是程存菁和狄暄的来往。
  他本来以为程存菁和狄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没想到竟是太子丹与荆轲。
  疼痛越来越模糊,狄明感觉自己的血都要流干了,好在持续出血但量不算大,他现在才开始头晕发冷。勉强转头看小楼下面的车,薛涵敬还没走,把他送进门,狄明说你走吧,他就走。但门口那条路不是狄明的,他没办法阻车停在那里。薛涵敬在等他乖,等他下台阶。
  狄明苦笑了下,回到沙发上坐下,尽量把腰背都倚靠紧实。那破药怎么还没效果,狄明疼得太阳穴都在胀,好在疼痛的副作用是清醒。他翻阅着信件,本以为内容是关于程析芜的,但其中只有只言片语提到些无关紧要的内容,看来程存菁也没料到对方才是他送命的灾星。
  主要是关于程颖。
  这里面说光岛翡翠生意多半掌握在走私和偷渡客手里,却有暗中更暗的线路,掩藏着毒品买卖。这件事看似与程颖没有直接关系,实际上程颖当年当选的赞助费大头都是这些走私者所组成的普达外贸出的。程存菁知道了这件事,意识到无论下一届谁来竞选,普达都已经会再次下场,届时光岛的执政官必然还是由血与黑钱堆起来的傀儡。但矛盾之处在于,庞大的财力消耗和昂贵的选票让候选人别无选择,持有选票的那些投机者更愿意寻找最高出价者,所以他们还是会把票卖给更有钱的人,而不是给出最有诱惑的许诺的人。
  程存菁抱着改变现状的理想,他渴望自由的光岛,所以他联合了愿意与他合作的,比较有竞争实力的前北部联合协会会长叶怀。但是他发现自己可能被叶怀欺骗了,他非常需要有人帮他探听叶怀是否真正与普达达成合作,于是他找到光岛最有名的交际花,狄暄。
  狄明误解狄暄和程存菁是男女之间的世俗的爱情,实则不然。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狄暄的合作完全是出于被他的理想打动,狄暄想要的是结束这肮脏浑浊的生态。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产生了感情,但当程存菁恳求狄暄为他做到寻找真相的重逢,狄暄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即便她深知九死一生。
  而事实证明,那是个圈套。
  叶怀并未与普达取得合作,或者说普达并不想要扶持叶怀,而是将钱用在了一个海外账号上。狄明现在想,大概是程析芜。而程析芜之所以能迂回鹿岛胁迫叶怀合作,就是因为他取得了普达的最大笔资金,倘若叶怀不合作,即便程析芜本人不上位,他支持叶怀的对家绰绰有余。
  但叶怀与普达合作的消息是谁放出来的,提及内容的信件不在其中。狄暄应该是被派到这个人身边经历了什么,回家后就变成了那副模样。而程存菁的计划也随之崩溃,被送往美国。
  直觉告诉狄明这些信非常危险,他只能一边看一边烧,直到只剩下一封,触感截然不同。信封上写着,给小明。是狄暄的笔迹。
  腹中忽然一阵剧烈坠痛,狄明咬破嘴唇,颤着手指撕开信封,倒出里面的两页信,一张照片和一只密封袋。狄明已经疼得拿不稳信纸,这时,门外传来电梯声。
  赢了。
  狄明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东西都塞回信封,信封丢在地上一脚蹬进沙发底。门没关他,他知道薛涵敬一定懂推开门一定意味着什么,在风灌进来的刹那,狄明重重叹了口气,任由眼皮沉落下来。
  薛涵敬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起来,大步向外走。
  何必要让自己受苦呢。狄明接受死亡,但他当然不想死。他大可以在薛涵敬说去医院的时候就痛哭流涕着点头的,但他还是选择请对方先到牌桌上坐下。只有坐在牌桌上他们才是真正可以对视的,他赌薛涵敬不会要他这个时候死掉,那就要对方来求自己不要死。他不要下台阶,而要薛涵敬亲自走上来,让这个比他聪明成熟的人在每一步里都确定狄明已经拿住了他的底牌,在彻底输掉之前体面地结束游戏。
  “你下次可不可以说请问,”狄明在昏迷前喃喃,“请问,可不可以帮我,这样。”
  他还没说完就失去意识,最后半句模糊成另一种语言。薛涵敬加快脚步,去医院的路上他铁青着脸,李崧在前面开车,连后视镜都不敢看。他不敢了解自己的老板,这么多年,从他被授予功勋后调到将军身边做辅佐,接过聘书的瞬间开始,那种军人对于危险的直觉就在警钟长鸣。他不敢加速开车,因为加速就意味着他窥探薛涵敬的情绪,直到对方叫他开快点才如释重负般踩重油门。
  同样承受着巨大精神压力的还有林医生,一晚上把老头折磨得头发都掉了大把,最后让让女医生给薛涵敬讲情况,他自己才结束就躺椅子上起不来了。
  “那孩子,”女医生说,“是个……男孩,狄家的男孩,如果你或者他想知道的话。”
  薛涵敬站在走廊里,淡淡分一次注视给他。女医生耸耸肩,她很随性的模样,见多这种事只有惋惜,以往她会更沉痛点,但看到那个注定不会健康生下来长大的孩子后,为他觉得是种幸运的解脱。
  狄明睡了很久,久到醒来时看到坐在他床边闭目养神的薛涵敬还没反应过来。要一会儿才能恢复意识,他因阵阵腹痛而接受了小树完全与他告别的现实,这段时间支撑他的最美好的事情也远去了,留下的只有相看无语。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狄江柳闯进来,还没等狄明琢磨谁通风报信的,就看见老妖精扑到床边直接跪在地上,把狄明搂住又不敢太紧。眼泪落在狄明颈窝里,他张张嘴,对注视着父子情深的薛涵敬艰难做口型:把他拉开。
  薛涵敬解读出了他的求救,确实站起身来,但径直出门了。
  狄明无奈,只得烦躁地晃着头驱赶:“哭什么,没死。”
  “你怎么不和我讲?”狄江柳捧着他的脸,温柔地抚摸。
  “怎么,你觉得我怀你的孩子?”
  “小明,”狄江柳有些不悦,旋即恢复了温柔,“肚子饿了吧,我煮了菜粥,你最喜欢的那种,汤多一点,炖得软软的,吃一点,身体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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