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面对这位棋客的时候,向帅又习惯性地使用出了这样的方法。加上他有意多练习侯剑秋教授的“三十三变”,所以别看只是一局棋,却让对方感受到了无穷的变化。
之所以推枰认输,不是时间到了,而是对方觉得今天学得的东西太多了,有些消化不了,要趁着脑子里还有印象,快点反刍体会一下。
就这么说吧,一样是下指导棋,何文宣直接给人端出了龙肝凤髓。而向帅却是根据对方的口味,相应地上了粤菜、川菜、鲁菜、淮扬菜、浙菜、闽菜、湘菜和徽菜。
如果你八大菜系一个都吃不惯,他还能给你上路边摊的烧烤和油炸臭豆腐,保证填满你的胃。
“之前来过棋室几次,都没见过项大师。不知道大师您什么时候有空再来,我可以提前预约么?”
男人诚恳地说道。
“喂,‘项大师’,你啥时候有空啊,我给你记一下。”
卓文煞有介事地从柜台下面摸出个预约茶座的小本本,冲着向帅问道。
“啊,后天就开学了。之后我就只有周末有空了吧。”
向帅没想到他还当真了。
“那就下周六的这个时候,我会准时前来向项老师讨教的。”
男人可能怕向帅反悔不来,又或者怕他被别的棋客约走,干脆又掏出五张一百块拍在柜台上。
“我先把指导费付了,周末再来。”
就在他快要退出大门的时候,何文宣撩起帘子进来了,两人正巧擦肩而过。
“何大师,您真是收了一个好弟子啊。恭喜您。”
说着,他拉起何文宣的双手摇晃了两下,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外头走去。
何文宣一脸莫名其妙,转头看见柜台上的两沓钱,脸色“刷”地变了。
“我不是说了不收他的钱么?卓文,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听话了。”
在这种大门派里,师父的话那就是圣旨。
“和我没关系,是客人硬要给的,说是给‘项大师’的指导费。”
卓文挤眉弄眼地说道,“他还把下礼拜的费用也一块交了。‘项大师’你下礼拜可一定要来啊。”
“不不不,下回你把钱还给他。”
向帅连忙摆手。
这钱可不能收,他如今光杆司令一个,什么名号都没有,算哪门子的“大师”?
何老爷子总算明白刚才那人的意思了,估计是把向帅当自己的弟子了。他心里顿时美到不行,二话不说,抓起整把钞票往向帅手里一塞。
“给你你就拿着。”
“爷爷……”
“不拿以后就别来了!”
向帅捧着一堆钱,一脸无奈。
怎么搞的他像是来何家棋室打工似得。
“你是来找你向叔的吧?他在隔壁药房给老屠磨药。你跟他说完话,到我房里来,我有事跟你说。”
何文宣说完,悠哉地哼着江南小调,转到楼梯拐角往二楼走去。
棋室楼上就是他和向前进他们的卧房,和蓬莱医馆的二楼相互连着,转个弯就到。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边的老老小小也都在一块吃饭,厨房都是通用的。
按照解放前的规矩,各家弟子学艺的时候吃住都在老师家,分文不取。但是一旦出师后,都要把每个月收入的至少三分之一甚至更多上交师门,作为回报。
解放后何文宣主动免除了这个规矩的后半截。门内弟子仍旧是免费吃住,但是却不再收出道弟子的钱了。
好在何门旗下的子弟有不少打着何老的名义开设象棋培训班,每年会上缴利润来维持这间棋室和老师的生活,所以何老爷子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向帅本想从天井直接穿去医馆找他爹,在看到院子里堆满的草药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回他不小心把晒药的架子碰翻了,结果害的人家林素整理了一下午。怕自己万一再碰着弄乱了不好,向帅只得走出棋室从后门兜到前头去。
出门还没走几步路,就见到了两人站在巷子口正在争论不休。
“师爷,您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穿着花衬衫,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扶着胖老头往一边停靠着的黑色大奔里走。
“怎么?这地方又不是外国大使馆,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不是也常来么?”
“师爷,人家都不待见你。”
“嘿嘿,人家也不待见你,你不也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胖老头斜眼看他。
“走走走,上车,我送您回家。”
“我不回家,难得回上海一趟,跟我那木头儿子坐在那儿大眼对小眼,没劲。”
老头扭动着肥硕的身躯。
“不回家也不能再赖在人家门口啊。何大师说了,再看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魏叔叔……你来找向叔叔的么?”
向帅上前两步,用颤抖的手指了指那“猥琐胖老头”,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
“这位……难道就是明门的明大师?”
“大古董”明奕仙的爸爸,“小古董”明哲的爷爷,杭州棋院的镇馆之宝……竟然是这样的老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3章 长辈的爱
就这样, 向帅莫名其妙上了魏益谦的车。
“小朋友,你棋下得怎么样?是老何的弟子么?要不咱们下一盘?我有个孙子,跟你差不多年纪呢。”
明秋桂“不计前嫌”, 和蔼可亲地冲他抛出了一串问题。
“爷爷,明哲是我同学, 咱俩还是一个象棋队的。”
向帅有些尴尬。
他居然一直把明哲的爷爷当老变态来的……
“啊?你和阿哲是同学?那要常来家里玩啊。”
明秋桂一听来了劲, 恨不得现在就把向帅抓回家下棋。
“有机会一定去。明大师,魏叔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向帅说着, 推开车门。
本来明秋桂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那绝对是高山仰止,不在何文宣之下的。
谁知道亲眼所见居然是个搞笑的胖子, 顿时有种偶像坍塌的错觉。
向帅觉得自己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
“向帅,正好遇到你。本来我想让阿哲交给你的。”
魏益谦说着, 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片,塞进向帅手里。
“什么东西?”
“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盘下一家店, 你有空带同学来玩。拿这张卡可以免费玩,随便玩多久都行。”
“哦……”
向帅点了点头, 把卡往书包夹缝里一塞。
他听明哲说过,他这个师兄仗着自己聪明又年轻, 心思不全都放在下棋上, 差不多每年都要倒腾些所谓的“新生意”出来。
之前他跟人一起在铜川路开过海鲜大酒楼,去年在衡山路又开了个酒吧。
至于经营状况,反正都没赔过钱。
现在居然把魔掌伸到学校门口了……
向帅想着,他不会在学校附近开迪斯科溜冰场吧。
最近上海特别流行溜旱冰, 稍微时髦一点的年轻人都喜欢去冰场炫技, 跟着《野人的士高》的音乐群魔乱舞。
乐天想带他去开开眼, 被向帅拒绝了。乐天就改约了褚林林,据说两人还玩的挺开心。
后来向帅才知道,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老爸居然也是一名旱冰高手,正滑反滑还能转圈。
“阿哲就是为了这个孩子,重新改回象棋了?”
车子缓缓启动,明秋桂看着逐渐往后走去的向帅的背影低声问道。
“是,师爷您别看年纪小,棋力不低。”
魏益谦看了一眼后视镜。
“阿哲下得过他么?”
“现在应该不行,阿哲毕竟荒废了两年。”
魏益谦实事求是地说道。
“你呢?”
明秋桂半眯起眼睛,两只肥嘟嘟的手搭在滚圆的肚子上。
“难说。”
“哦?你这个全国冠军未免有些太自谦了吧。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魏益谦名义上是明奕仙的大弟子,其实打小就在明秋桂身边长大。对这个徒孙,老头子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的性取向。
魏益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他师爷,好多年前就对明秋桂出柜了。
当时明秋桂正在一个人打谱,听完他一番剖心剖肺的自白后,头都没抬起来,继续落子,仿佛他刚才听到那句话是“今天的青菜三毛一斤”似得。
“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最享福。你看我那儿子,太没意思了……你这样挺好的,将来实在不行抱一个。”
下完棋,明秋桂起身拍了拍徒孙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魏益谦一个人抱着棋盘哭得像个大傻子。
之前的那些惴惴不安,那些忐忑和害怕被逐出师门的恐惧,都在老爷子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下烟消云散。
魏益谦也是从那时候决定,一定要打出成绩,把师弟们照顾好,他要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师爷对自己的信任和爱护。
他可以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将来进入明门的每一个弟子,都是他的孩子。
“师爷,不是我谦虚,项帅真的强得不像一个普通学生。”
红灯转绿,魏益谦踩下油门,把思绪从往事中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