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找项帅的,项帅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他应该在棋室,在赛场,在小洋楼,在学校……他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出现,绝对不会!
对,他要去找项帅,他要回招待所。
刚才在车站分开的时候他跟他说好的,让他晚上去招待所找他。
他说要送给他一样东西,让他千万要回去。
“招待所,我要回去,小帅在招待所等我呢。”
明哲抓住病床的一角挣扎地起身,却不小心把被单扯了下来……
———
几分钟后明奕仙姗姗来迟,刚进走廊便看见明哲呆呆地坐在长椅上,一手拿着条围巾,双眼失焦,表情一片虚无。
明奕仙认出那是妻子李颖特意赶在他们出发来北京前织的围巾。
一条红色,一条黑色。红色的给向帅,黑色的给明哲。祝愿这两个小伙子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师父……”
魏益谦悄悄走到他身边。
“怎么样了?”
明奕仙看着徒弟苍白的脸,又望了眼呆坐在走廊另一头的向前进,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
魏益谦抿着嘴缓缓地摇了摇头,“是车祸。向帅没了。卓文还好只是骨折而已。不过可能因为受到刺|激太大,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何文宣抢救及时已经脱离了危险。为了保险起见,医生让他暂时留院观察,何门的弟子们都去照顾何老和卓文去了。
“哎……这下怎么跟项帅的父母交代。好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
明奕仙作为家长,除了心痛,更多的还有愧疚。
“你们做什么?你们要把他带去哪里?”
护士推车担架车从抢救室里缓缓走出,明哲“腾”地跳了起来窜到车边,双手牢牢地把住床架。
“我们要把病人尸体送去太平间,麻烦你让一下。”
“不行!不行!”
明哲激动地嚷着,额头上青筋暴起,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狰狞。
太平间?项帅不可以去那种地方。
那么冷,那么黑的地方,他会害怕的,他最怕鬼了!
“小同学你别这样!请放开手!”
“不要!”
魏益谦和明奕仙一左一右地架住明哲的肩膀,将他的手掌一寸寸地从床架上扳了袭来。
“啊啊啊啊!”
电梯门关上的一颗,明哲发出了类似野兽般的绝望嚎叫。那声音是如此地悲凉,教明奕仙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这孩子和向帅的感情居然已经深到这种地步了么?
他低头看着明哲的侧脸,发现自己或许从来都没有好好地了解过这个儿子。
他只知道他喜欢下棋,孝顺善良,进退得当,有时候都觉得他过于成熟懂事,看着都不像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人。却不晓得原来他把那么多的感情都倾注在了项帅身上。
明奕仙发现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不敢多想。
而且,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再想也没用了吧。
“师父,我要去趟派出所,小帅的后事怎么操办,一来要通知他的父母。二来,还要问过何老的意见……”
魏益谦说着,担忧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向前进,“我还要把他送回招待所,明天还有比赛要打……”
虽然他怀疑这样的向前进是否还能继续比赛。
魏益谦几乎不忍再将目光放在明哲的身上,那孩子失魂落魄得仿佛只要有人朝他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将他放倒。
“去吧,阿哲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话是这么说,明奕仙心里清楚,他的儿子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来了。之后的比赛只能泡汤。
“阿哲,走吧。”
明奕仙走到明哲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额头。
“我们回酒店。明天就买回上海的机票,我们不比赛了,爸爸带你回家。”
他摸了摸明哲的面颊。
没有预想中的湿意,触手干燥且冰凉。
明奕仙的心越发沉重起来。
“阿哲,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在爸爸面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都走了,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强撑。”
知子莫若父,明奕仙知道这孩子习惯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底。他清楚这样是不行的,悲伤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压在心底只会让他肝肠寸断。
“我没事……”
明哲摇了摇头,扶着墙缓缓地站了起来。
明奕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他明显感觉到明哲此时很不对劲,却只能干着急。
“阿哲!”
明奕仙突然大喊起来。
只看见明哲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突然之间他脚下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他一手捏着喉咙,一手捂在腹部,本来已经苍白如纸的脸刹那间变得青灰。
喉管里发出“扣扣”的声响,明哲不住地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眼角发红,口涎控制不住滴滴答答地垂落在地上,眼珠子几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儿子!儿子!”
明奕仙慌乱地大喊起来,“医生,快叫医生过来!”
最终,明哲就像是被抽干了气似得,双手双脚摊开重重地倒在地上。他苍白的脸颊贴在地砖上,眼球突出,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红色的血伴随着透明的眼泪从眼眶里滑下。
他失神地看着被扔在地上的红色围巾,上头还留有主人的血痕。红色的鲜血深入羊毛纤维,凝结成褐色的血块,仿佛凝结住了项帅最后的时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小虐怡情,现在的苦是为了马上的甜啊!
第126章 你走之后
距离项帅过世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但凡见到向前进的人, 没有一个不吃惊的。
如果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如今的模样的话,那就是“”形容枯槁”。
才几天的功夫,青年原本健壮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脸上和胳膊上几乎挂不住肉。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的结果就是显得眼睛越发大了,并且亮的吓人。
和□□的形销骨立相反, 他的精神头却是出奇的矍铄, 比赛状态一场好过一场。
何门这次损失惨重,折了一个项帅不说,卓文也因为受到了刺-激,无法继续比赛。他醒来之后满世界找他小帅哥哥, 在听说向帅为了救自己没了之后,孩子一下子就懵了。他不哭, 也不闹,就跟断了电的机器人似得自闭了起来, 任凭大人怎么劝解都没用。
另一方面,听说何文宣病了, 棋院特意派人来探望,病房里每天流水式的来一大票人。这边刚送走, 那边又来,弄得何文宣不胜其扰。一来心里难受, 二来身子骨确实也撑不住, 干脆买了机票带着卓文回上海。
明秋桂本来这回兴致勃勃地来北京,就是特意来看向帅和明哲两个孩子打比赛的。现在一个人没了,一个魂丢了,他也觉得老大没意思, 连上海都不想回, 直接回杭州去了。
一行人来的时候多热热闹闹, 离开的时候就有多萧条。
众人本以为何门出了这样的事情,向前进恐怕下面的比赛都要完蛋,谁知道前一天还悲痛到几乎肝肠寸断的他,第二天准时出现在了赛场上,以砍瓜切菜之势干净利落地战胜了对手。
接下来的比赛中,向前进越战越勇,场场胜利,连和棋都少有。
别人都说向前进这是彻底被打磨出来了,是天生的比赛型选手,只有魏益谦知道,压根不是这样。
他亲眼目睹向前进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像是疯了一样地复盘打谱,通宵研究所有人的比赛录像,真的是把自己当做了一台活电脑。
“你再这样下去,还没到决赛你就要崩溃了。前进,你不是电脑,你是人。是人就要吃饭休息。你这样子,小帅看到会心疼的。”
看着爱人这副模样,魏益谦心如刀割。
向前进充耳不闻,抬眼看了看头上挂着的吊瓶。注射室里孩子的哭闹声和刺鼻的药水味让他坐立不安。
如果可以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来医院。
“我们不比了,退赛吧。”
身为象棋国手,一个曾经把象棋当做自己生命唯一意义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混账,但是魏益谦真的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继续走火入魔下去。
“明年,我明年陪你一块参加比赛可以么?我保证!”
单膝跪在地上,魏益谦抓住向前进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艾艾祈求道。
为了他,他不介意被人说出尔反尔。
“不行。”
向前进态度坚决。
“为什么?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比赛。你今天下完之后都从台阶上摔下来?”
今天这一场,和向前进对局的不是别人,正是仇大鹏的老师穆文贺。
穆文贺也是第一时间就听说了向帅离世的消息,他本以为向前棋力会大受影响,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赢了对方说起来有些胜之不武。谁知道向前进下得还是那么猛,或者说,简直就是霸道至极。
到了他们这个水准的高手过招,就跟武侠小说里的剑客一样,决定生死胜负的已经不是招数,而是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