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帅到了门口,然后房顶的灯亮了。
病房里的灯有点亮,黎阳一下就看到了谭帅脖子上的划痕和头上缠着纱布上的血迹,心头颤个不停。
“运气好,冲下国道没有翻车。”谭帅伸出手,抹了抹黎阳鼻子旁边的血,“脑袋撞到玻璃上,我没什么事,开车的另外一个司机胳膊断了。”
黎阳伸手想碰碰谭帅的脑袋,手摸到了纱布,没敢使劲。
“你这是咋了?”谭帅看着黎阳憔悴的样子问道。
“我没事。”黎阳还没发现自己又流鼻血了,盯着谭帅看,“我听邵哥说你昏迷了半天,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事。”
“真的吗?”黎阳不敢相信。
“真的。”谭帅坐到床上,撩开被子,“现在就想睡觉。”
一听他这么说,黎阳赶紧去关灯,“那你先睡觉。”
谭帅不单要睡觉,还把黎阳也拉到了床上,他之前头一直晕,恶心,好几天没睡好了,这时困极了,合上眼睛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怕压到谭帅,黎阳一直侧着身体,好再这医院的病床很宽大,特意把脑袋挪到谭帅肩膀以下的地方,这样咋转也碰不到受伤的头。
这一个晚上,黎阳几乎没怎么入睡,天刚刚亮的时候,病房里来人了,是郑梅梅。
出事第一时间,没有联系到黎阳,其他人不方便动身,只有郑梅梅过来处理。
这次事故,车上的货物受到了损失,盘点过后,可能要赔偿二十多万块钱,另外卡车也要修理,谭帅和另外一个司机也在养伤,这趟运输,不单没挣钱,还要倒赔很多。
“卡车有保险。”听着郑梅梅的话,黎阳提醒道。
“这辆车的保险正好出事前三天到期了。”郑梅梅微微叹了一口气,“所以,这次的损失,我们得自己负责。”
没想到竟然这么巧,黎阳道:“人没事是最重要的,账上钱还够吗?”
“还够。”郑梅梅点点头。
黎阳和郑梅梅在外面说话,郑梅梅道:“师傅醒了以后让我们不要告诉你,怕耽误你实习,这边的事情我在这就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黎阳半天没有说话,心里无比的难受。
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论是实习的事情,还有农机一厂的种种,甚至谭帅出车祸,在最危险的时候,他都没有办法最快的的赶过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黎阳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质问自己。
谭帅醒来时,桌子上摆着一个盆子,盆里是开水,开水热着一个装着粥的碗。
因为脑袋受伤,容易呕吐,谭帅现在只能吃白粥。
看到谭帅睁眼,黎阳立刻站起来扶他起来,“谭哥,要吃饭吗?”
谭帅起来简单的洗漱,没有吃饭,而是看着黎阳,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黎阳道:“咋了?”
谭帅醒了之后好几天都处在晕天暗地的状态,胡茬冒出厚厚的一层,眼睛却跟从前一样亮,他还没有完全擦干的手放在黎阳的脸上。
黎阳一直都很白,被风沙吹的两颊微微有点红,谭帅两个拇指按在他泛青的眼眶下面。
“哥?”黎阳脸被抓住,动不了,不解的看着前面的人。
“我都说没事了。”谭帅开口道:“你为啥想要哭?”
“谁要哭了……”黎阳下意识的说道,眼睛微微垂下,视线落在谭帅脖子上的伤口上面,那里是颈动脉的位置,如果再深一点,他不敢想。
见黎阳看别处,谭帅拇指微微用力,黎阳的大眼睛眨了眨,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稀里哗啦的掉了下来。
谭帅没说话,放松了力道,看着黎阳哭。
过了一会儿,黎阳的眼泪止住了,“哥,吃饭吧,等会粥凉了。”
“我不吃。”谭帅说道。
“脑袋又晕了?”黎阳抹了抹眼泪,问道。
“不晕,脑袋疼。”
黎阳一惊,转身就要去找大夫,谭帅一把拽住了他,“我脑袋疼是因为你有事一直瞒着我。”
听到这话,黎阳沉默了,回身去拿碗,谭帅这次接了过来,一边吃一边道:“你实习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黎阳低着头,没说话。
谭帅又问:“你哭什么?”
“我来晚了,什么都做不了……”黎阳握紧了拳头。
谭帅三口两口吃完饭,放下碗和勺子,道:“黎阳,我们刚在海城见面没多久,你遇到麻烦都会跟我说,现在还不如从前了?”
“不是。”黎阳急忙解释道:“我先自己想想办法。”
“从过年到现在你都没有想出来办法,还要继续想吗?”
黎阳没做声,他没有办法开口,只要张嘴,谭帅必定又要为他操心。
“是跟你同宿舍的那个同学有关系?”谭帅道:“你说他很厉害,实习学生应该不会被无缘无故的退回去,车间出了事故?”
黎阳眼睛一动,谭帅太熟悉他了,一看这反应就知道猜对了,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就这么点小事你一直惦记到现在,还想跟他一起离开实习的工厂?”
“并不是小事……”黎阳小声解释道。
“那就是大事?”谭帅看着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大事你不跟我商量,到现在还瞒着。”
“我……”
“不想说就不要说。”谭帅打断了他的话,“我自己去你们厂子打听。”
谭帅这样说,黎阳就知道这事瞒不过了,吸了吸鼻子,“哥,我、我只是不想再让你花钱。”
谭帅转过头去,表示不想听。
黎阳从床尾走过去,站在他跟前,谭帅冷着脸又转到另外一边。
黎阳爬到了床上,双手捧着谭帅的脸颊,“别转了,等会头晕了。”
脸被夹着,谭帅面无表情的道:“不继续说,是想等我给你鼓掌吗?”
黎阳不敢撒手,将年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谭帅。
“对不起,哥。”黎阳最后说道:“这么久,我什么都帮不上你,你受伤了,还要操心我的事情。”
“黎阳,你确实应该好好反省反省。”谭帅皱着眉说道,“反省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黎阳“嗯”了一声,闷声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谭帅哼了一声,“供应你实习工厂材料的那个公司有点耳熟。”
“是世界排名前二十的钢铁企业,给几百个著名汽车企业和机械工厂提供材料。”黎阳解释道:“就是因为名气太大了,所以很多人都不相信材料有问题。”
“迷信。”谭帅嗤声道:“进口的卡车里问题也多的是,爆缸,电子电器故障,轮胎有问题,都是人和机器制作出来的东西,有毛病很正常。”
因为经济以及各方面的落后,国内想要发展,就要花钱买国外落后的技术和要被淘汰的机器设备,有求于人,姿态就要很低,即便是这样,也要有很长的路要追,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受国外的白眼和轻视。
即便黎阳实习的企业已经规模不小了,但是在外企的眼中,只是廉价的劳动力、便宜的土地建厂以及广阔的市场,他们打从心里瞧不起这些“素质不行”的员工和落后的技术。
这种轻视让他们无法听进去其他声音,甚至出了问题都不屑解释,因为他们觉得麻烦。
黎阳来到这里的第二天,谭帅要出院,黎阳死活不同意,医生揣着兜看黎阳,“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到底咱俩谁说的算?”
当然是医生说的算,谭帅出院了,但是不能立刻坐车离开,得在旅馆休养两天,歇着的时候,他往几个工厂打了电话。
因为要给工厂拉货,车队的每个司机手里都有一个特制的电话本,本子上记录着每条线上的厂子的电话,谭帅打这些电话,打听哪些地方用过国外那家钢铁企业的材料。
这家企业生意果然很大,除了黎阳实习的汽车工厂,还有不少地方也进口了他们的东西。
黎阳有些不解,等谭帅撂下电话,才道:“哥,他们用的材料跟我们的不一样。”
谭帅挑眉问他,“你们工厂里的材料能拿出来?”
这个当然是不行的,黎阳很清楚,外方提供了材料检测报告后,工厂更加认定那次事故是人为的,黎阳无论如何也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无法拿出来原材料,但是谭帅有办法拿到其他公司的进口材料。
谭帅跟这些工厂一个个的打电话,管理松散的厂子,让那条线的司机过去,花点钱,把进口材料买一点回来,管理很严格的,他就说自己的弟弟在做毕业实验,需要测评进口材料的各种数据,问方便不方便匀出来一点,当然,一般得到的回复都是不行。
即便有一大半的工厂不愿意拿出来,谭帅他们也得到了八种材料,只不过有的司机还在路上,还没拿到手。
谭帅虽然不头晕了,但是公路颠簸,卡车是坐不了了,他跟着黎阳乘坐火车到了H市。
谭帅他们车队跟穗城的联系紧密,最先拿到了沿海工厂给的原材料,对方跟谭帅熟,只是两根钢筋,并没有要钱,还让司机捎给谭帅一包老家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