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候,每节车厢不论是座位还是走路的地方都是人,到了晚上,就会看到一些奇景。
譬如有些人会钻到座位底下躺着,有的人骑在座位上,手抓着行李架子睡觉,车厢连接的地方也在困极的夜里变成了一张床,竖着躺着好多人。
黎阳一直挺到凌晨一点多,也坐不住了,身体一直倾斜,在睡着之前,他还记得把外衣脱下来,团成一个团,给谭帅当枕头。
所以,等到黎阳和谭帅下火车时,身上的衣服都是皱皱巴巴的。
俩人直接去了农机一厂,正是上班的时间,在厂子里没有碰到工人,到了办公室,才开始洗漱。
终于回到了农机厂,黎阳想着随便吃口饭就去车间里找陈泽默,结果旁边办公室却给了他一份信件。
这份信非常大,是国际邮件,来自俄罗斯的帕维尔。
信件是俄语的,黎阳看不懂,他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给涂林实习的工厂打电话。
涂林这个时候正在车间里,肯定没办法接电话,黎阳只是留个信。
然后他把信拿到外面的邮局,加急邮寄走。
陈泽默他们没在车间,而在试验田那边做实验,黎阳过去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泥巴,手里的本子倒是挺干净的。
“怎么样?”黎阳拿过来实验数据看了看,比第一批生产出来的插秧机好太多了。
经过了标准时间的实验检测,这批插秧机在晚稻之前出厂,现在二车间的不少人已经不在工厂了,去往一些大小的农机销售店,卖插秧机的同时,也教农民们使用。
农机厂的工人们早都习惯了,农闲的时候在工厂,农忙的时候下乡。
中午回去,黎阳他们一起去吃食堂,海城的食物和陈泽默老家吃的完全不一样,不过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并没有什么不习惯,黎阳稍稍放了心。
做为农机一厂第一个招进来的技术人员,陈泽默的宿舍就被安置到了办公楼,因为陈泽默来的时候啥也没带,行李什么的都是厂子里的后勤给置办的。
黎阳回来,谭帅就能去忙车队的事情,白天的时候在南山,晚上才回工厂的办公室坐一会儿。
听说黎阳要在农机厂实习,邵然很高兴,厂子里有黎阳和陈泽默这样的大学生,又有老师傅,对生产研究都有莫大的好处。
“我之前听你说陈泽默多么厉害,还以为夸大其词。”邵然一脸的服气,“人到了工厂之后,才知道,人家的各种手段都是科学的,标准的,跟我们这些全靠摸索出来的经验不一样。”
“我啥时候跟你提过他?”黎阳想了半天也没想到。
“就是去年。”邵然提醒道:“你不是给谭帅打电话,一直在说陈同学的事情,当时我们在开会,你也知道,这个老电话机声音就是大,我坐在旁边听到了……”
黎阳愣了一下,他当然记得这事,还因为谭帅挂他电话的事情做梦了呢。
只是没想到,谭帅接电话的时候,他们这边正在开会。
回到海城的第四天,黎阳收到了涂林的第二个电话,他已经收到了那封信,在电话中翻译信的内容,“帕维尔爸爸工作的压缩机厂经济紧张,想要卖机器度过难关,但是那些买家给的价格极低,他写信想问问你,咱们国内有没有更合适的工厂,他们的机器设备现在很便宜……”
“黎阳,你应该知道吧,现在俄罗斯的通货膨胀很厉害,不少工厂都停工了,没有工资,很多人的生活都很困难。”
“这个我还真不是很清楚。”黎阳道:“这阵子我都在忙活实习的事情。”
“现在知道也不晚。”涂林兴冲冲的在电话那边说道:“B市很多人都背着货去俄罗斯卖,听说能挣不少钱,我也想去试试。”
因为帕维尔信中的语气很急,俩人很快又说回了压缩机厂的事情,“他们工厂生产几十种压缩机,大多是工业上使用的,虽然不算是最先进的,但性能也还行,他们现在想出售一整套螺杆压缩机,代表的型号你拿笔记一下……”
涂林在那边照着信件翻译,旁边时不时传来他爸爸纠正的声音,黎阳飞快的在纸上记录着。
在信里,帕维尔说那些商人只愿意花几百美元买价值几千美元的机器,其实他们根本不懂生产,买设备只是想转手高价卖掉……
虽然很愤慨,但是听着信里的意思,如果黎阳不能给他们找到合适的买家,依旧还要卖给这些中间商,因为工人和他们的家里人也要吃饭。
“他说的这个价格很便宜啊。”涂林道:“只要美元,这个有点麻烦。”
对于这个价格,黎阳也有点心动,而且,这些机器设备是一整套的,拆开运送回来,装上就能生产压缩机出来,十分的便利。
放下跟涂林的电话,黎阳立刻给谭帅打过去。
说明了帕维尔信里的内容,黎阳问道:“哥,你觉得咋样?”
谭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黎阳,“你觉得呢?”
“我觉得稳赚不赔。”黎阳道:“我记得去年轻工部发了一个协调生产的规定,说是压缩机要选择使用国产的,这是个利好的消息。”
一边说着话,黎阳一边翻看报纸,果然找到了那篇报道。
“那就去看看。”谭帅这般说道。
谭帅既然说了,动作就很快,第二天,他们俩把海城的事情安排好,就一同去了B市。
谭帅去换美元,黎阳则找到B市能打国际长途的地方,往俄罗斯打电话。
信已经发出去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有得到黎阳的回复,帕维尔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希望了,就要放弃的时候,结果峰回路转。
在电话中,黎阳了解了一些事情,没想到,他们现在的处境比涂林在广播中听到的还要更严重。
听说黎阳要过来,帕维尔连忙说他可以让工厂发出邀请函,但是得等上些日子。
黎阳本来都打算等了,但是谭帅从哪里报名了俄罗斯旅游团,还是五个名额,不单有他和黎阳,还有涂林,周乐和周乐的爸爸。
涂林是从实习工厂请假出来的,他十分想要最新的电脑,但是价格特别的昂贵,想带着东西去俄罗斯赚钱买。当然了,他此行也不单是为了钱,还要做黎阳的翻译,代爸妈去看望他们在俄罗斯的朋友。
涂林这样决定了,黎阳就去找大哥,从他们货品中心装上了一批衣服。
就这样,跟帕维尔联系完,黎阳他们就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黎阳上次去时,这趟列车还没有这么多人,这回不单满满的都是人,而且每个人都带了沉甸甸的大包小包,车厢的每个缝隙都塞满了东西,去趟厕所,来回不小心,都得被蹭掉一层皮。
他们五个一看就是新手,跟这些专门去俄罗斯倒卖货物的人相比,还是差着。
他们几个人的座位并不连着,费了半天的功夫,才换票换到了一起,因为接下来的旅途长达几天几夜,在一起能相互照顾点。
黎阳他们座位过道那边的几个人也是一起的,他们正在一起打扑克,而且是赌钱的,这个钱还是绿色的美元。
周乐喜欢热闹,他坐了半天屁股疼,去到那边搭话。
这些人都是B市的,周乐套完近乎后,他们就讲了很多俄罗斯的事情,黎阳他们在旁边也听着。
“那边现在可乱了,你们这些第一次去的人一定要小心,就算是警察也靠不住……”
“不过,就是乱才能赚到比平时更多的钱。”有人跟周乐道:“我们都算是去的晚的了,最早的那批人,光靠扛着几提包打火机过去,都能赚几万块钱。”
他们说着这几个月一些人暴富的事情,简直比评书还要精彩,黎阳听的津津有味,也不管是真的假的,权当解闷了。
周乐这人交际厉害,很快就跟这些人称兄道弟了,这些人问了他带了什么东西上车,之后就赶紧让周乐在前面的大站下去再补点,这么远跑一趟,不多带点太浪费了。
这趟火车上坐着的人都在讨论“钱”和“货”,随处都可以听到这些字眼,黎阳从他们的口中,听出来了,目的地十分混乱,很多部门都已经瘫痪了。
也许有人会感叹一两句这种巨变,但是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渴望的光,渴望在那片陌生的土地淘到金,一夜暴富。
被这些情绪裹挟着,黎阳感觉整辆列车都是金光闪闪的。
这趟火车的终点站在俄罗斯的首都城市,但是黎阳他们要去的压缩机工厂并不在那里,他们要比车上的人早一天下火车。
跟周乐父子在车上分别,黎阳、涂林和谭帅从站台上走出去,和前来迎接的帕维尔夫妇见面。
三月末,这里的天气依旧寒冷,帕维尔穿着呢子大衣,脸和鼻子被冻的通红,他的妻子安娜个子不矮,生了几个孩子之后,身材有些发福,脸上的雀斑看上去十分生动。
因为两口子都已经失业了,所以一同出来接朋友。
有涂林在,交流起来并不难,用不熟练的姿势拥抱后,帕维尔夫妇欢迎他们。
除了黎阳,剩下四个人的体型都不小,而且还带了沉重的包,帕维尔的老爷车更旧了,但还是载着他们顺利的抵达了压缩机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