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看到这篇新闻时,黎阳已经不在意穿着了,万事缠身,这点事情在他脑袋里连个涟漪都不会泛起。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更多,所以仪式过后,谭帅并没有请机械局的人去吃饭,老厂长和几位退休的干部拉着机械局的人去叙旧。
看着机械局领导那脸色,黎阳想,老厂长他们大概是向上头打感情牌要援助了。
领导们走后,就只剩了自己人了。
黎阳和谭帅还有邵然开始盘点工厂的资产和库存,一厂的厂长、会计和仓库管理员拿着钥匙一起核对。
原料库里的东西不多,半个多小时就查完了,然后是成品库房,这里的东西比较杂,好再邵然做了好几年仓管,对于查库驾轻就熟,黎阳也跟着他一起学习。
成品库里的东西一小半是要供给农机三厂的,还有一大半是生产出来落后模具,这个滞销,在这里堆了一段时间,清点起来费点功夫。
查到这里时,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所有人都想早点查完早点结束,都没去吃饭,而是一同去了车间。
已经停工的车间很安静,里面人很多,工人们都没有去吃饭,一个个的站在机器设备旁边,很多人都红了眼睛。
“摇臂钻床一台,一九六八年购置,价值五千一百元。”
“直流电焊机一台,购置一九七七年,价值四千六百元。”
“单轴立式镗磨机床一台,购置一九七四年,价值三万七千元。”
“万能铣床一台,购置一九六七年,价值一万三千七百元。”
“摩擦压力机,自制。”
“打眼机,自制。”
库管员大声的念着设备的名称,黎阳和谭帅还有邵然一一检查,验收。
期间,门口站着的不少女工都哭了出来。
对于在这里上班许多年的工人来说,工厂就像是他们的家一样,现在,这个家易主,他们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车间的很多师傅,紧皱眉头,沧桑的脸上神情各异,身边依旧是熟悉的机器,但是他们未来突然好像就不一样了。
车间比较杂乱,一直核对到了晚上,才将将到了尾声。
这期间,不论是在职的工人还是退休的工人,都围堵在车间,里面的人看着谭帅和黎阳,外面的人也不走,并没有回去吃饭的打算。
见状,谭帅就问人事科的主任道:“人全不全?”
“今天都在。”
“好,既然都惦记着吃不下去饭,那就通知所有人开会。”
农机一厂早就恶疾缠身,工人好几个月都没有拿到工资,退休工人更是十几个月都没见到钱,日子捉襟见肘,他们都很清楚厂里的情况,但是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有人都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依旧能在工厂干活,但是从前是集体企业,现在变成了私营企业,这对于所有人工人来说,简直像是天塌下来一般。
私营企业,这是个新生事物,才出现不过几年的光景,在所有人都认为成为工人无比光荣的时候,对私营的印象就是长寻坡上摆摊的商贩,路边的小饭馆、理发店,以及那些一两个机器都能生产的家庭作坊。
从人人羡慕的大厂职工变成了随便一个人都能做的私营工厂的干活的,这种落差太大了,在工厂全体大会上,每个工人的脸上都是沉痛和激愤。
台上,黎阳和谭帅坐在正中,旁边是原一厂的厂长和各科室部门的领导,看着下面情绪激动的工人,这些干部面上也是愁云满面。
坐在高处,黎阳将工人们的神情看的更清楚。
在跟着谭帅去借钱的时候,黎阳觉得车队几个月就会把这个债务还上,在想着未来工厂的发展时,他踌躇满志,但是此时,肩膀和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原一厂厂长并不打算留厂, 所以,在台上对全体职工做了最后的报告后,黯然离场。
谭帅接过话筒, “从今天开始, 我正式接手农机一厂。现在宣布人事变动,原来的质检科胡科长调任一车间主人, 邵然担任质检科科长。王筱鹤担任采购部副部长。经理原计划是黎阳, 但他还有两年学业没有完成,特从农机四厂借来孔国庆同志, 暂时由他来负责经理岗位上的工作。”
宣布完另外一些岗位的变动之后,谭帅道:“刚才没有提到的部门和车间,一切照旧, 如果再有变动, 会发布人员调动通知。”
只变动了七个领导干部的岗位,这对于农机一厂所有人来说都很意外,本来以为要变天了,没想到跟从前没啥两样。
邵然是从农机三厂辞职过来的,王筱鹤和孔国庆都是农机四厂的人, 对于一厂的所有人来说, 并不陌生, 只相当于, 多了谭帅和黎阳。
稍微安心之余, 底下的人反而对黎阳的任职最有异议, 他们没法接受,一个正在上学的人竟然是他们工厂的经理。
工人们在下面窃窃私语, 有的甚至故意大声, 质疑声甚嚣尘上。
黎阳在上面听的清楚, 他一直跟谭帅说什么厂长经理,其实不过是玩笑话,他的专业是机械,要么进车间,要么进实验室,根本不可能去当什么经理,没想到谭帅竟然当着这么多的人面直接说了出来。
桌子下面,黎阳本来想拿脚踩一下提醒谭帅,但是有点担心把他的新鞋踩脏了,用膝盖碰了碰谭帅。
谭帅点点头,对着话筒道:“我不喜欢开会,你们应该也是一样,难得一次全体大会,大家伙有什么意见站起来说,底下说话的人太多,嚷的声音再大,我也听不清楚。”
声音通过话筒传遍会堂的角落,底下的工人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有些人撇嘴,又开始小幅度的开口说话。
会堂里面的话筒都接着长长的线,谭帅让人把没有坐人的位置上的话筒扯到第三排的靠墙的那个人那里,示意他拿着话筒说。
一时间会堂许多双眼睛看过去,第三排的工人是个中年男人,他脸色涨红,坐着没动,身边的人起哄,让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中年工人咬着牙站起来,没有用话筒,而是高声道:“我们是正式的工厂,不是路边家庭作坊,让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人做经理,这简直就是在胡闹!”
“黎阳虽然没有工作,但他给我们车队伍制定了规章制度,两年多以来,车队七十多辆车,出行几千次,行程四百多万公里,没有出现过重大事故,一般的运输队伍可没有这样的表
现。”谭帅面色平静道:“他是H大机械专业,成绩优异,进咱们厂,可不是单单因为跟我关系好。”
H大的机械系,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前三名的,那里的学生从前都是各个企业抢着要的,这两年虽然没有从前那样火热,但一般还是是国字号的企业先挑选,然后是各大厂子,轮到小厂子,早已经没了。
原来的农机厂可以说是个大厂子,九十年代末开始凋零,现在分家之后,各自为战,退休老工人的子女都安排不了进厂子,这两年已经没有招什么大学生了。
“不过,经过你的提醒,经理好像确实不适合黎阳。”谭帅突然变了口风,“那就等他毕业之后,厂里建立一个研发中心。”
研发中心这种东西,各个厂子都有,只是名字不一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也适合经过高等教育的学生,但是谭帅这种语气,就让工人们觉得不妥当,
“开工厂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后排有人没站起来,但是声音十分洪亮。
“开工厂还不如过家家好玩。”谭帅平静的对着楠峰话筒说道:“过家家是大家一起玩,而现在是我拿出了几百万,买下了农机一厂,不管是盈利还是亏损,我都要负责在座的所有人的工资和划定给一厂的几百名退休工人的退休金。”
“如果你们,你们愿意玩这样的过家家吗?”
提到钱,工人们鸦雀无声,厂里发不出工资的日子里,家里乱成了一锅粥,日子都快没法过了,上后老,下有小的人都很清楚,钱实在是太重要了。
“说到了这里,我提醒一下。”谭帅继续道:“农机一厂从今天开始,变成了私营合伙企业,虽然还没有变更执照和公章,但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说了算,我和工厂只接受农机四厂的党政部门监督和机械局以及工商局的管理。”
安静片刻之后,有工人站起来,道:“听说这次收购一厂,厂长跟机械局的人保证不会辞退一个工人。”
“厂子里的《企业辞退违纪职工办法》依旧有效,除此之外,不会随意辞退工人。”谭帅回道:“有人违反了规章制度,按照上面的执行,当然,关于厂长的种种规定会改动,我不在这个办法的管理之内。觉得不妥的,可以向党政部门反应,那里的领导你们应该比我更熟。”
问话的人坐了回去,最前排一个很年轻的工人站起来,跟其他人不同,他穿戴很时髦,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听说你从前是修车的,后来又成了卡车司机,按照这个架势,农机一厂以后不会改成停车厂或者修理厂吧?”
说话的时候,他挑衅的看着谭帅,态度十分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