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还是热的,时舒一边喝一边琢磨时其峰的脸色,越看越不放心,对梁径说:“我感觉我要被抓走了......”
梁径放下筷子,他吃得很快,纸巾擦了下嘴唇,语气很淡:“律师在,他不会怎么样的。”
一旁,时其峰闻言:???到底谁请的律师。
第112章
感觉要被抓走, 并不是毫无缘由。
八岁那年时其峰和舒茗正式离婚,协议规定,每年暑假他都得去澳洲。要抵死不从, 时其峰是真的会派专机专人来“抓”。
用闻京的话说, 铐都要铐走。
丁点大的孩子,孤零零背着书包站在人潮汹涌喧哗吵闹的机场。身后, 魁梧严肃的保镖环成半圈, 壮硕的臂膀有他脑袋粗,柱子似的,杵着盯着。
时舒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笼子的仓鼠,跑都没地方跑。
这种记忆太深刻,以至于长大稍稍回想起,时舒还是会被那种死死拿捏、动弹不得的感觉弄得十分难受。
身后的保镖面无表情地催促。时舒拉着梁径, 仰着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实已经断断续续哭了一整晚。梁径陪他一整晚, 默默含泪。这会, 临别就在眼前,时舒张嘴朝他哇哇嚎啕的时候, 他眼泪直接跟着下来了。两个小人拉着彼此, 眼泪汪汪。一旁, 原曦方安虞也开始抹眼泪。闻京上瞧瞧、下瞧瞧,眼珠子转来转去,有些无所适从, 有些置身事外,他幼年总是不满时舒抢了他身为梁径最好的兄弟的位置, 而梁径又偏心偏得太明显......眼下, 于他而言, 一些些的窃喜胜过一点点的离别悲伤。
围观的大人们只觉得好笑。他们不明白如此的苦大仇深从何而来:又不是不见了。总会回来的。分离就这么难受吗。
幼年的感情无论多深刻, 大人眼里也只是无足轻重的童趣。
再长大些,梁径会在一个月后飞来澳洲陪他一段时间。时舒又开心又心虚。开心当然是因为梁径,心虚则是他在这里玩得也不差。除去时其峰,澳洲的冬季户外项目精彩纷呈,结识的小伙伴个个热情。还有一点小小的心虚只有时舒自己知道——机场哭得要死要活,筋疲力尽上了飞机一秒歪头睡成小猪崽的也是他。
晴天持续,窗外,城堡一样堆砌的云层很慢地挪动,风和日丽。
时舒喝着汤,余光里的时其峰神情严肃,视线在他和梁径间来回,似乎时舒一放下碗勺他就要发难了。
“作业还没写完......”
时舒握着勺子嘟囔:“下周交小论文,吃完回图书馆好不好?”他对梁径说,说完又抬起眼皮飞快瞥了眼时其峰。
梁径笑:“好。”
话音刚落,对面的时其峰站了起来。
时舒吓一跳,以为他要过来捉自己,握着勺子赶紧看梁径。
他有时候胆子很大,有时候胆子又很小。
胆子大的时候能跟人拼命、犟起来能闹三天三夜不罢休,小的时候却和兔子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一蹦三尺高。
梁径摸了摸他受惊的脸颊,然后握住时舒手腕。
时其峰勉强忍下上前手动分开他俩的冲动,朝门外看了看。他的律师和秘书都在门外。
他耐下性子,对时舒说:“爸爸不会害你。”
“爸爸考虑了下,暂时不给你办转学。等这学期任务结束再说。还有,你不能和这小子住一起了。你刚来这边的时候爸爸就给你安排了房子,吃完就跟我过去。”
相较前一刻的怒火中烧、大发雷霆,此刻时其峰冷静许多。这样的安排在他看来已经有了些许缓冲,唯一的坚决在于:不能再和梁径见面。
时舒不说话,低着头,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幼年离别的机场——无处可逃。
顿了顿,时其峰又径直道:“你也大了。别任性。吃完跟我走。”
“爸爸不想闹得太难看。”
闻言,时舒僵了僵。
梁径握着时舒手拿下他手里的勺子,头也不抬道:“叔叔,刚才说的很清楚了。”
“时舒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
“你只能带走你的律师和秘书。”
门外,秘书小项和时其峰请来的律师已经被安保往外请,只是过程并不顺利,两边都有些许争执的动静。
时其峰沉下声:“梁径,你有本事,我就是吃素的?我告诉你,律师请来不是吓唬你——”
“别说了。我跟你回去。”时舒说。
几乎他说完的下一秒,梁径就转眼看向了他,眼神倏地变了,变得和那晚的车上一样,锋利尖锐如冰刃,好像在告诉他,再说一句,就捆起来。
时舒顿时后颈发麻,他缩着脖子蹲下来穿鞋,吓得自言自语:“我、我穿鞋......”
梁径垂眼盯着时舒发顶:“时舒。”
面色和前一刻没有丝毫不同,好像还是那个慢条斯理和时其峰交锋的梁径,但几步外瞧着的时其峰皱了皱眉,他莫名觉得梁径要掐死自己儿子。
时舒蹲着穿好鞋,抬头瞧了瞧时其峰。
自从他答应,时其峰松懈不少,没有一直看着他。门外,他的秘书和律师听到了结果,也很顺从地暂时跟着安保出去了。
他伸手握住梁径手腕。
梁径的手腕十分紧绷,他全身都很紧绷。他沉眼注视时舒,没说话。像个被侵入领地的野兽,时刻准备反扑。
时其峰没注意,他转身朝外走,打算哄开那群安保。
时舒慢慢站起来,然后,在时其峰隐约察觉不对劲将要转过身的时候,拉着梁径飞快跑了出去!
路过始料不及的时其峰,时舒毫不客气、一把推开:“再见!”
梁径:“......”
时其峰:“......”事态发展过于陡峭,他都有点傻了。
虽然知道自己儿子很少乖乖听话、总会和自己对着干,但眼下这个情况,早就不是小时候打打闹闹,时其峰自觉已经说得很严肃了。
梁径反应还是很快的。
跑出门后,守在门外的律师和秘书听到里面时其峰的大喊大叫,伸手就要来拦,被梁径狠狠推开,换他拽着时舒朝安全出口跑。
他们在二楼,车子就在楼下。
时舒被梁径摁进副驾——他还有时间给他系安全带,时舒急得跺脚:“你去开车呀!我自己来——”
然后在梁径冷箭一样寒峭的视线里噤声。
车子很快开了出去。
时舒扒着窗口朝后看:“没追过来......”
梁径很慢地打着方向盘:“用不着跑。你爸不会带走你的。”他语气淡漠,还有些气时舒那会说的话。
时舒点点头,慢慢坐回去。他知道在梁家人的地盘,时其峰再怎么有声有势,最后都不会怎么样。
“闹大了不好......要是被你堂叔......你爸妈......知道了怎么办......”
梁径握着方向盘的手微顿。
红绿灯前,他转脸盯着时舒,神色压抑。时舒没有和他对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的十几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
快到家的时候,梁径忽然开口:“所以,如果以后我爸妈知道,如果他们不同意,你是不是就会真的一走了之?”
时舒摸着胃,没反应过来梁径的脑回路怎么忽然跳到了这里。
一路跑得颠颠簸簸,他的胃正翻江倒海。
“啊?”
梁径把车停在林荫道旁。
这边街市繁华,街口车流汇集。百货公司、露天商铺、超市、餐厅和剧院林立,市里主要的两条交通干线穿插而过。
又是这副懵懂天真的模样。梁径几乎带着恨意地想,那个时候、那句脱口而出要跟时其峰走的话,到底是在糊弄,还是真的这么想了?
“你说要跟你爸走,是真的吗?”
时舒睁大眼:“当然是假的!我骗他的!总不能打起来吧?被你爸妈知道怎么办!”
梁径冷笑,重复:“我爸妈知道怎么办?”
时舒一下皱眉,转过身面朝他:“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也沉下脸,变得不客气。
“我就想问你,你跑出来,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还是因为不想闹大被我爸妈知道。”
梁径目视前方,一字一顿。
听他说完,时舒心里的气股股上冒。
他觉得梁径简直有病!居然在这点事情上计较。好像如果可以,他梁径铁定拿个容量瓶来他心口,称一称到底是“息事宁人”的成分多点,还是“和梁径在一起”的成分多点。
他冷着脸,对梁径说:“都有。”
可要细细计较起来,这里面的比重完全不一样。想和梁径在一起的比重远远超过了不想闹大——但因为生气,时舒故意说得好像两边分量相同:他喜欢梁径这件事,和这世上任何一件事的分量都一样。
车内气氛直降零度。
梁径没说话。他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伤心,时舒随口的“都有”让他无比难受。
他甚至想到了那天在体育馆,他不清楚他的意思,远远看着他和别的同学打闹玩笑、亲密无间,他的心底陡然间豁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可能从那天开始,他潜意识里就在患得患失,担心自己抓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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