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舒路过,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方安虞瞧着他红红的嘴唇,和唇角一点类似被抹开的艳色,低声:“你嘴巴好红。”
时舒抬头怒瞪梁径。
梁径站座位旁拿出书包,闻言笑了下:“我觉得还好。”
他把课桌上写了一半的卷子折好放进去,放之前看了眼卷面上拖着老长尾巴的“y”,笑了下。
方安虞不敢说什么。他总不能说梁径你是不是色弱。
过了会,原曦背着书包从外面进来,问他们:“走吗?雪停了。”
她刚才被邀请去了体育馆。其实有点奇怪。因为闻京来的时候,看见时舒和梁径不在,居然显露出一种类似如释重负的微妙表情,然后他就邀请了原曦。
搞得方安虞一头雾水,心想,这间教室,自己再怎么透明,至少也是一个人啊——闻京怎么可以这样。后来还是原曦问方安虞要不要一起去。方安虞闷闷不乐,说算了,作业还没做完。他的性格有点囊,多数时候需要时舒、或者别的什么信赖的人给他撑腰。再不行,就只能到被惹急了的时候,那他也是会不管不顾的。
这会闻京训练完了,正在楼底下等他们。
见原曦催,时舒放下喝了小半的水杯,抽出书包,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刮进去:“走走走。”
惊天动地一阵响。五秒面前干干净净。
相比方安虞的磨磨蹭蹭、犹犹豫豫、拣东拣西,时舒像个刚通上电的吸尘器,积极得恨不得拆桌。
梁径:“......”
“时舒。”
梁径扭头叫他,眼神提醒。
时舒红着脸当没听见,硬着头皮歪着身子路过梁径,然后——冲到门口拉上原曦就跑。
见状,方安虞拽住书包、拉着拉链追上去:“时舒!”
梁径站在原地:“......”
暮色已经落在地平线,远近一片青灰深蓝的色调。
空气里有种很细微的颗粒感。暴雪一整天,周遭好像被填充得密密实实,呼吸之间,一眨眼就是雪雾弥漫。
气温不知道低到了几度,梁径走在通往操场的路上,感觉脑袋都有点被冻到。
他有点担心时舒回去会脑袋疼。
不过,这点想法,在他看到操场上忙得顾头不顾尾、羽绒服都热得敞开的时舒,瞬间消失。
某一刻,他是真的想把人拎过来狠狠揍一顿。
战况还是很激烈的。
闻京体力摆那,捏出来的雪球大得惊人,砸身上不是闹着玩的。不过时舒有人数优势,在集结了方安虞这一员大将后,两人呈对角攻势,对闻京展开左右突袭。
梁径插兜站一边,面无表情。
“——把头给我!”
时舒气喘吁吁,对闻京大声:“雪人的头是我们团的!你还给我们!”
闻京朝冲过来抢头的时舒近距离扔出一颗雪球,气愤不已:“说好一起堆的!你干嘛又要分出来?!”
“我说和原曦方安虞一起堆!没说和你堆!”
雪球砸在时舒胸口,时舒大怒,紧急撤退,指挥后方负责团雪球的方安虞:“方安虞!再给我一个!”
方安虞兴奋不已:“等着!我给你捏大点!”
梁径:“............”
不远处,原曦似乎对男生间这种天然的暴力把戏无聊透顶,她蹲在缺了头的雪人旁,慢慢修饰雪人圆滚滚的肚子。
第90章
昼夜交替的一刻钟里, 田径跑道旁的路灯挨个亮起。
有几只书包散落在四周。
不远处,隔着团团白雾,能看到结伴而行的同学。他们的身影一点点走进青灰暮色。
视野里昏昏霭霭, 操场上的雪色却愈加透亮。大片平整堆积的雪好像一张天然的聚光板, 跑在上面的人,眉眼清晰, 格外引人注目。
放学来堆雪人的不在少数。今天又是周五, 高一高二早一个多小时放,这会差不多已经在拍照收尾了。只是像时舒这样堆雪人堆得战况渐趋白热、雪人身首分离、一时之间毫无头绪的,属实附中罕见。
时舒很快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梁径,想也没想朝他冲来,十万火急:“梁径,快帮我把头拿回来!”
雪仗打得他头脑发热, 满头大汗, 神情十分严肃——好像被闻京搞得身首分离的是他。
梁径注视时舒, 面色异常平静,没说话。
“——我和方安虞给你打掩护......好不好......”
待瞧清梁径脸色, 时舒脚下急刹车, 最后六个字在和梁径的对视里说得越来越心虚。
梁径克制住自己伸手拉人的冲动, 视线定格在时舒敞开的羽绒服上。
时舒很知趣,他跟着瞧上自己,立马低头两手捏住拉链尾巴, “唰”地拉到下巴。
梁径:“......”
身后传来几声方安虞的催促。
时舒转头去看“战势胶着”的方安虞和闻京,以及那只躺在地上、久无着落、惨兮兮的雪人头。
他就是这么远远看着, 已经有了一种类似于“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首领气质——万分焦急的表情、略微无措的游移视线, 以及, 随时准备撤离、逐渐偏转的身形。
说实话, 从上午到现在,梁径已经麻木了,开口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时——”
话音刚起,蓄力已久的时舒猛地转过身,拔腿火速奔向方安虞,怒发冲冠的架势:“闻京!你再欺负他!我揍死你信不信?!”
梁径:“............”
晶莹剔透的雪地里,往前窜的人跟兔子似的。一天暴雪下来,雪实在厚,踩雪声“嘎吱嘎吱”。时舒跑得急,中途差点被雪堆绊一跤。梁径瞧着他手足无措往前扑又赶紧稳住、看似镇静实则慌乱的背影,闭了闭眼,良久,又很用力地深吸口气。
天色越暗,气温愈低。
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梁径瞬间觉得自己清醒得可以回去再做一套模拟卷。
说实话,相比幼年时期“迷恋”踩水坑,“下雪一定要堆雪人”这点,梁径还是很能理解的。
——“梁径,堆雪人堆雪人堆雪人......”
好的。梁径说。
——“下雪不堆雪人?那为什么要下雪?梁径,你说呢?”
是的。梁径说。
——“下雪就是要堆雪人啊!梁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无比正确。梁径点头。
......诸如此类。
他们刚认识那年,江州下了两场大暴雪。第一场暴雪来临的时候,时舒远在澳洲过年。那会,得知这个消息的他紧紧搂着小黄鸭泳圈,在阳光海滩上羡慕得跺脚掉眼泪。那也是梁径第一次知道,一个和他一样年纪的小人,情绪转变能有多迅速。
上一秒,时舒还竖着藕节似的手臂向他展示舒茗给他贴的小恐龙贴纸,白嫩嫩的皮肤上,张牙舞爪的小恐龙还没他可爱。下一秒,时舒瞄见梁径背后的漫天大雪,神色陡然无比震惊,他磕巴着问他,下、下雪了?可能是笼罩在时舒身上的阳光太耀眼,梁径盯着他移不开眼,他握着手机悄悄截了张图,嘴上不是很在意地回:“嗯。”
当即,视频那端光溜溜的时舒,嘴巴扁起、眉头一皱、身后湛蓝清澈的海水瞬间就涌到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时舒眼巴巴,羡慕至极,扭过头四处找舒茗:“呜呜呜......妈妈我要回去——”闻言,梁径眼睛却一下亮了,他在沙发上坐直,望了望窗外的雪,思索片刻低头查天气预报。
于是,在江州第二场雪来临之前,两个小人见面了。
年仅三岁的时舒对于下雪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堆一个雪人,实现一个愿望。很难说这个想法的由来不是某次时其峰为了哄他高兴而安排的:一年一次的愿望大会。加上正值年节,这套颇具迷信色彩的说辞更是被裹上神秘的外衣,从时舒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先不说,气氛却是十足的。
天寒地冻里,梁径紧紧拢着袖口蹲时舒旁边,听着这个粉雕玉琢、神气十足、裹成粽子的小男孩给自己科普堆雪人的“禁忌”——堆雪人的时候,想要实现的愿望一定要时刻牢记在心。梁径点点头,瞧着时舒冻得发红的脸庞上严肃至极的神色,心想这样确实虔诚,然后在时舒透明的鼻涕水快要掉下来的时候,掏出手帕给他擤。
他们瞒着大人半夜偷偷跑出来“做法”,一口气堆了六个“愿望雪人”,然后在第二天收获了三十八度八的高烧。
隔天倒是时舒先清醒,他在这件事上有种老道的“经验”——尽管他才三岁。他眯眼思索半晌,凶巴巴问迷迷糊糊刚睁眼的梁径是不是堆雪人的时候走神了?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快受到“惩罚”。梁径懵懵的,被他严肃的语气吓得赶紧说没有。时舒转了转脑筋,就问他许了什么愿望。六个雪人,每人三个。梁径倒忽然犹豫起来。时舒一瞧,好哇,你还不说?!梁径拿他没办法,虚弱道,就是希望妈妈身体健康、爸爸工作顺利,还有......他支支吾吾。
时舒强盗似的追问,还有什么?幼年的梁径注视面前这个刚认识半年名叫“时舒”的小伙伴,难为情道:“还有,要和时舒做永远的好朋友。”
半年光景,时舒已经丢掉了对“梁径哥哥”的客气和谦恭,而梁径也已经认定要和时舒做永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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