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这幅画?”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起,我循着声音向扶梯的方向看,一个身穿长袍的、鬓角花白的老人出我的视野里,他倚着一根结实的红木拐杖,如同骑士携带他的佩剑。
“爷爷!”我身边的少年兴奋地大喊。
老人露出一个和蔼的笑,他缓缓地点点头:“辛苦你了,小莱特。”
他拄着拐杖走到了我们面前,步履稳健,褐色的眼睛尽管不再清澈,但依旧有神。
“你就是那个孩子?抱歉,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古斯塔夫·罗伯特,那孩子是莱特。”
“尊敬的罗伯特先生,您好,我是达希尔·贝兹维奇,他是我的同伴艾特。”
“......贝兹维奇,你看起来就像是贝兹维奇的孩子,我还以为,这些秘密在我老死前都无人问津了。”罗伯特发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你是维托和莉莉安的孩子,也是贝兹维奇仅剩的火种。”
“......抱歉,我来晚了。”
“还不算晚,孩子,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请问我的朋友们怎么样了?”
“状态不错。晚些时候,莱特会带你去见他们。”
确认玛丽安和亚当的安全后,我不再有顾虑。看着眼前的老人,我说出了我的目的:“罗伯特先生,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是来寻找一样东西的。”
罗伯特丝毫不意外,他用拐杖轻轻地敲了敲地,对我说:“先别着急,孩子,你不妨抬头看看。”
我抬头向上看,我的头顶是穹顶,往上的屋外的树,再往上就是天空,我该看到什么?穹顶上的壁画吗?
壁画——
“您是说,这幅画吗?刚才我就觉得,它看起来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是的,你再仔细看看它,能看出来什么?”
我再次抬头仰望穹顶上的壁画,壁画包括两部分——穹顶中心的圆和中心圆以外的部分。在最中央,七个人围坐着一张圆桌,他们周围站着许多个手持盾牌和长矛的人,这七个人似乎有尊卑之别,最左边的那个应该是他们的首领,他头戴太阳一样的皇冠。
在外层的圆环中,一个身骑白马、手举旗帜的将领引起了我的注意,骏马的前蹄高高抬起,我仿佛能够听见它的嘶鸣。
将领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他们有的坐在马上,有的站在地上,有的手举旗帜,有的手执长矛,有的振臂高呼,看上去气势磅礴,他们应当在庆祝一场战争的胜利。
“一幕无比伟大的胜利。”罗伯特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里带着毫无掩饰的赞叹,“利日杜斯从此开启新的篇章。”
“罗伯特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利日杜斯如同国家的心脏,它的历史比数学公式还要清晰,在它的历史里,从来没出现过这样一幅壁画。
“小家伙,你是说历史书上的东西?让我想想,历史书上如何描述利日杜斯的兴起?工厂主和他们的私兵攻陷领主的要塞,烧毁旧贵族的华袍,入主那座高塔,但这只是历史的标点。”
“利日杜斯的历史,从它还不是利日杜斯时便开始了。”
“一个几百年前的故事,或许一千年。听众终于等到了他的故事。”
“莱特,你带着这先生去休息吧。”
莱特应了声好,带着艾特离开了这栋房子,现在,站在穹顶之下的只有我和罗伯特了。
“孩子,你能否成为故事的听众?”罗伯特问我,他的语气像是在问我愿不愿意举起一把宝剑,就像壁画里的将领那样。
“我的荣幸。”
第72章 壁画(二)
“利日杜斯的土壤并非一直孕育文明的花朵,在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充斥着原始、掠夺和暴力,人与野兽互相杀戮,人与人同样互相杀戮,获胜者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人们赖以生存的怡莱河,上帝为了惩罚这群得意忘形的人类,怡莱河的水一夜之间涌出地面,淹没了一切生灵。”罗伯特的声音低沉缓慢,让我有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
我问:“然后这片土地陷入了沉寂?”
“上帝依旧眷顾这片土地,数年之后,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一个部落的首领带领他的族人发现了这片土地,并在此扎根,他们被称做特鲁人,意为“新生的希望”,可惜好景不长,这群人毫无底线地索取,过着极度放荡的生活。”
罗伯特苍老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他脸上的皱纹叠在一起,像盘根错节的树根,罗伯特长叹一口气,用特有的腔调缓缓说道:“‘希望’不过是幌子而已,比起新生的希望,他们更像是一群寄生虫。”
“他们一直寄生在这片土地上,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
“是的,之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这样的。”
“上帝惩罚了他们?”
“这次不是上帝,上帝也需要休息的。”罗伯特笑了一下,他的语气带上了难得的诙谐,“这次是人。”
他接着说:“特鲁人的做法引起了周边部落的不满,准确来说是嫉妒,疯长的嫉妒让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也想来分一杯羹,他们试图成为新的寄生虫。”
“那些部落成功了吗?”
新的寄生虫取代旧的寄生虫,继续占用这片土地上的资源,让希望之火重新枯萎成罪恶之花,这看起来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恶性循环,唯一的受害者依旧是这片土地。
人可以一走了之,但土地和伤痕都不能。
“他们没有成功。”罗伯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无论是多么强大的部落,都无一例外输给了特鲁人,取得了一次次胜利的特鲁人,也从此更加肆无忌惮。”
我感到疑惑:“沉迷享乐的族群竟然会有这么强大的战力?他们不应该像干枯的树叶,一踩就碎吗?”
“孩子,别着急,故事才刚刚开始。”
“特鲁人驱赶了所有的挑战者,重新登上尸体砌成的宝座,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瓦尔克部落的出现。”
“伟大的瓦尔克族长带领他骁勇的战士们,来到了这片土地上,他们立誓要赶走这片土地的寄生虫。”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耳熟。”
“天壤之别。”罗伯特说。
“区别在于他们取得了胜利?”
“他们取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这场胜利来之不易,也揭开了特鲁人百战百胜的原因。”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特鲁人有什么奇特之处?”
罗伯特颇为耐心地和我解释:“特鲁人的工匠十分厉害,据说这些工匠并非凡人,他们结合这片土地的地理环境,建起独特而隐蔽的的侦查和防御工事,也正是因为这些机关,特鲁人才得以高枕无忧。”
“但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永恒的难题,瓦尔克人在战争中学习,终于破解了特鲁人的工事,失去倚仗的特鲁人不堪一击,他们如同秋后的蚂蚱,死在了冬日前的午后,再也见不到来年的春天。”
“而答案,就在这幅壁画里。”
我说:“我以为它只是一副普通的装饰画。”
“这是一种保障安全的措施,如果有一天小岛被外来者入侵,入侵者们也不会从这副画中看出什么。”罗伯特说,“这副画记录了那场伟大的胜利。”
“胜利之后呢?”
“在胜利之后,瓦尔克人吸取特鲁人的教训,在这片土地上开垦、种植、建造和生存,他们为这片土地带来了生机,如果没有瓦尔克人,也未必会有今日的利日杜斯。”
“……一个神奇的传说。”
“它不是传说,是历史。”罗伯特的手指在拐杖上摩挲了一圈,他提醒我,“看这幅壁画,你最先看到了谁?”
我再次仰头看了一眼壁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位高大的首领,“瓦尔克人的首领。”
“没错,就是他。破解特鲁人防御工事的英雄,他还研究出了许多新的机关,用来守卫得之不易的土地。”
“瓦尔克人的首领也因此被认为是神的后羿。”
“而贝兹维奇,你的家族,是这位首领的后人。”
罗伯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就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传说,但我明白他在和我探讨“历史”,霎时间,我的心脏变成了一条河流,罗伯特的话如同一百颗投入河流的巨石,激起千层波浪。
我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难以置信。”
“我理解你,我守了这座海岛一辈子了,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贝兹维奇的后代说这段历史。”
“您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个故事?”
“从来没有。”
“包括我的父母?”
“孩子,很可惜,我没有见过你的父母,”罗伯特对我露出一个和蔼的笑,“但我想你的父母或许比我知道得更多,每一代贝兹维奇的家主,都有知道‘历史’的权利。”
“还有一种可能,你的父母或许已经无形中告诉你一些‘历史’了,贝兹维奇的倒塌绝非偶然,在凋零开始之前,他们就需要为你、为贝兹维奇做好打算。”
“所以……我一定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