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高楼就是光头佬今天会来的地方了。
“我预订了房间”,我把伪造的证件和vip卡递给大堂的前台,从皮夹里数出一沓小费。
“抱歉先生,6016被临时订走了,为您安排同档次其它客房可以吗?”,前台用双手把证件和vip卡递到我手里。
“我出两倍” 我压抑着计划按部就班的舒坦,挂出一幅暴发户般的不悦面孔,说着便气势汹汹地掏出腰包。
“真的非常抱歉,您看6015可以吗?您如果不满意这就为您办理全额退款,还请先生不要为难。”
“先生,如果您想调换至更高档的房间也没问题,您再……”。
她埋着头,两手捏在身前,看起来无比惶恐,抱歉的是,我抽不出空安慰她。
“不用了,就6015吧。” 纠缠非我本意,前台拿钱办事,如此一来便佐证了光头佬的行程。
酒店大堂的布置与情报别无二致,事成之后,走低层消防梯离开最为稳妥,如果如眼下般泰然自若地走出大门便再好不过。大楼二三层外挑,有个半露天泳池,空间宽敞,几乎无法隐蔽行动,四五层分别有舞厅和餐厅,往上便是客房。光头佬比较警惕,为方便脱身,总是预订楼层最低的套间。
这座不夜城灯红酒绿的时段才刚开始,门外油光黑亮的蟑螂车往来入流,卸下一对对体面男女,他们小堆小堆地通过转门,仿佛在两个世界间穿梭。
我一眼便相中了那位在前厅徘徊顾盼,面容姣好的女士,径直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无意间将一叠足够厚实的诚意塞进她的衣兜。只消一眼对视,女士莞尔一笑,会心地倚上肩膀。
皮鞋将地板叩得哒哒响,周遭欲壑难填的私语,混合着阵阵甜香灌进杀手的七窍,美酒佳人香车,只等主演登场。
我们汇入人群,拾级而上。
从踏入酒店起,我尽力避免直视那些红光忽闪的摄像头,标记它们的位置。监控密度确实高得吓人,保障科提出用特效化妆代替标准配置是有理由的,任何拙劣的把戏在它们眼中都无处遁形,更别说大活人了。绿植里、画框里、展柜中,在前往6015的短短几分钟里。明面上就不止十处,又有多少眼睛在我目力之外?
再点小费遣走小姐,接下来只有等待,半小时后,光头佬就会出现在隔壁,至于那档子事,他大概20分钟就解决完了。
6015与6016的阳台隔空相望,弩箭从这头飞到那头并不是件难事,趁床伴去洗澡的时候,光头佬习惯出门吹风吸烟,他毫无防备的姿态无一不被艾特提前埋设的针孔摄像头捕捉,纤毫毕现地彩印在任务简报上。
我展开折叠弩,搭箭上弦。不出意外,箭镞冷冽的表面将成为他此生最后一缕凉意。窗外的城市对即将发生的变化毫不留意。
时针指向9,分针和时针重合,时间到了。
一刻钟,6016没有动静。再一刻钟,走廊鸦雀无声。等待折磨人心,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窗玻璃映出陌生的面容,假脸假身份假发套,现在的我全身上下都是假的,静待着被拆穿的一刻。日复一日,城市的灯火不会熄灭,那脆弱的永恒似乎正在嘲笑我的短浅,它说我太年轻,太自以为是,痴迷于生杀夺予,而城市吃起人来从不挑食。
盯着面前矮桌上黑油油的折叠弩,我凝神听着走廊上的动静。再抬头时,眼角闪过一星红光,微弱,但足够刺眼。
四十分钟过去了。
等等…
不,旁边的房间没有人进来,我一直在6015蹲守,但是前台说……不。
我的心脏停跳一拍,像被一只巨手猛地攥住。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我抢过弩箭,夺门而出,前后顾盼着奔向走廊最近的拐角。与此同时,身后楼梯间的防火门背后,骤然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仿佛现身的猎物惊扰了蛰伏的兽群。我就是那只进退失据的猎物,几个黑衣蒙面的彪形大汉循声追来。
“操。”
令人欣慰的是,我动物般的直觉依旧敏锐,不过眼下的情形显然不值得庆幸。
6015被人装过摄像头。在我摆弄弩箭的时候,在我自以为成竹在胸的时候,我所能感知的一切,正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种种反常将我的思绪导向一幅清晰可怖的图景——在过去的半小时里,我作出了一个致命的决策。我不该等,又或者,我一开始就不该来,那个掌控全局的棋手不是我。
情报有误,我们掉进了光头佬布下的口袋。
“摇篮摇篮,‘宝宝’醒了,重复……”强干扰已经出现,我强自镇定地描述着急转直下的场面,向保障部请求接应,不知道艾特能听见多少。这里是住宿层,除了楼梯和电梯没有其它出路,必须拼一把。
摘下定位器放进衣兜,闪进楼梯间,一道寒光迎面扑来——不出所料!
击发,弩箭无声地洞穿面前的身影。我顾不得观察来者,一脚将追上楼的第二个黑衣人蹬落。男人惨叫着滚下楼梯,空间顿时宽敞了不少。
楼上客房区走道仅够四五人并排通行,土建结构简单,有被围堵的危险,即便躲过光头佬的爪牙也难以脱身。楼下正是狂欢的时候,无关人士密集,能借此掩人耳目,黑衣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决定了。脱下风衣朝身后一扬,来者躲闪不及接个正着。我跨过倒地的菜鸟,两级并一级往楼下狂奔,身后传来那人撕心裂肺的怒吼:
“抓住他!”
第24章 陷阱(下)
当我飞奔到一楼时,果然——
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已经在大厅等候我了,在我出现在楼梯口的一瞬间,他们把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我,我顾不得前台和服务人员的表情,迅速地关上楼梯门。
从二楼跳下去!
时间…时间…从一楼到二楼我走楼梯一定比坐电梯快,这群黑衣人的速度不可能比我快,更何况他们也未必知道我会出现在二楼。
我跑出二楼楼梯口,回想着酒店的构造,这栋酒店除了顶层,每一层的构造都大差不差。
只是我刚刚跑出去几步,“叮”的一声,电梯在二楼停住了,电梯门打开了一个缝隙,我和一个高个子黑衣人打了个照面,他迅速地举起手枪,对着我打了一枪,子弹贴着我的脸划过。
我再次跑回了楼梯间,在路过电梯时,我顺手按下了关门键,这或许能够为我多争取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二楼跳窗的可能性确实很大…那群黑衣人大概率能猜得中。
游泳池空间太大,这个点也不会有多少人,我没有犹豫,放弃了二楼和三楼。
这栋楼有十几层,我就堵光头佬不可能会在每一层都提前部署好黑衣人。
我飞快地跑到5楼,推开楼梯口的门,后背抵着墙壁,手里举着手枪——很好,暂时没有人。
突然,拐角处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我发射了一梭子弹,同时堪堪躲过对面的黑衣人射向我的子弹,那颗子弹射进了他右腿的动脉里,鲜血立刻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疼得倒地不起。
追兵咬得很紧,听声辨位,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层,而且越来越近。他们训练有素,而且恼羞成怒,瓮中捉鳖的计划泡了汤,他们不得不闻着我的屁股满屋乱窜。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处容身之所,既叫他们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又提供给我一些思考下一步行动的余裕。
一支跳脱的舞曲由远及近,仿佛手忙脚乱的笨猫在洒满图钉的地板上无处落脚。舞厅,就是这里了。
推门而入,在不见五指的漆黑中轰地炸开一阵音浪。
DJ刚刚切到一支劲曲,红蓝射灯随着劲爆的鼓点癫狂地闪烁。像是有人往鸡圈里扔了串鞭炮,体面的绅士小姐们涌进舞池,昏暗的环境模糊了一切象征身份的特征,间或被照亮短短一瞬,他们无序地放纵这一曲的时间,仿佛只是一个个代表娱乐的符号在跳动。
好极了。
两步挤进人堆,往舞池另一头的安全出口挪去,余光四下确认黑衣人们的位置。他们无头苍蝇般小堆小堆聚在楼梯口,领头的壮汉吩咐了几句,黑衣人便四下散开,几个人像墨水落入大海,转瞬无影无踪,这意味着他们找到我也并非易事。
舞厅呈正方形,舞台在最醒目的正前方,四周散布着两圈座席,四面各有两处安全出口。
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事发突然,希望对方捉襟见肘的人手为我网开一面,否则免不了一场恶斗。
在双方未持武器单挑的前提下,我对业务能力有十足的信心,但有言双拳难敌四手,乱刀砍死老师傅,任务已经失败,眼下全身而退是唯一目标,我不能赌。
黑漆漆的人头仿佛农妇筛上的豆子,随着鼓点整齐划一地起起落落,从灯球中射出的彩色光柱像一盏盏探照灯扫过沸腾的海洋。
头顶的灯球总共有五个,四方各一个,最后一个位于中央舞台上方,悬挂在DJ头顶。
人们沉浸在节奏中,简直是摩肩接踵,被陌生的胳膊腿硌着推来推去,继续待在这里,顶在腰上的早晚是根枪管。
逃出去,不必心疼打破坛坛罐罐,这块三不管地带,金钱和权力猖獗许久,我不必为如此选择付出过多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