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季云青从来都做不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他曾以为自己来去自由,什么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在难堪的局面也能冷脸面对,现在才后知后觉,其实像周铭这样认真生活,把自己安静地照顾好,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由。
“不释然也没关系,”周铭的下巴放在他的脑袋上,“你可以不用原谅他们,也可以不原谅自己,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有结局的。”
季云青又红了眼圈:“这样显得我很小气。”
“那就让别人大度呗,不管我们的事。”
“不用变成蝴蝶,”周铭吻着他的眼角,“想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你是毛毛虫,我就给你喂菜叶,让你变成一只最胖最强壮的虫子,天天躺在树叶上,翻着肚皮睡懒觉。”
季云青破涕为笑:“这什么破比喻啊,谁会想成为最胖最强壮的虫子啊!”
哪儿有这样安慰人的,他伸手拦住周铭的脖子,把自己的眼泪全部蹭在那柔软的衣服上:“不许你给我喂叶子,那不就说明,你还是人啊。”
他没有抬头:“要变的话,就一起做两条晒太阳的小虫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就剩三五章啦,努力加快下进度
第65章
好容易把人哄睡着, 周铭又在床上抱着季云青躺了会,静静地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声。
平日里看着张牙舞爪的人,此刻睫毛垂着, 侧身蜷在在自己怀里, 看起来又小又乖。
他慢慢撑起身子,小心地起身去书房。
怕把对方吵醒,他连鞋子都没穿, 棉质薄袜接触木质地板,丝丝的凉意涌来, 小猫抬头看看冲自己竖起手指的主人, 悄咪咪地回窝里睡觉了。
季云青心情不好,就什么都不想去考虑, 一股脑把所有的烦恼都推给了明天再说,周铭知道他的密码, 什么都是姓名拼音加生日,就尝试着在自己的手机上了下对方的账号,顺利地定位了大致位置。
所以没那么糟糕。
手机没有摔碎,可以看到大致在北边的山区里。
不用等到明天,也可以把事情处理好的。
周铭换了件衣服,迎着一芽月线出了门。
凌晨两点多钟,外面路灯把街道照得安谧祥和, 除了零星有大货车驶过外,向城郊的方向几乎没有什么过路车辆, 周铭看着导航上的位置,直直地驶向那设计有些问题的道路。
山里更加幽静, 布谷鸟叫, 引起了一阵振翅的声音, 不知什么小兽跃进灌木丛,撞得细长的枝条簌簌作响。
周铭把车停在路边,拿着手机往前走去,手电筒直直地照出道白光,细小的微尘在光柱中漂浮,没有星星,只有点淡淡的月色,他大踏步向前,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好笑,连恐怖电影都不敢看的自己,这会儿居然一点也不怕。
定位只能有个大概的范围,周铭顺着往前走,正凝神检查路边的碎石缝隙,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是……是学长的男朋友吗?”
周铭抬眸看去,一个有些瘦弱的青年,游魂似的站在块巨大的岩石旁,染了灰色的头发和夸张的牛仔外套,旁边还有辆造型显眼的摩托,可这样张扬的陪衬下,那人的表情却是不自然,甚至有些畏缩的,仿佛穿的衣服不是为了衬托人,而是人刻意去迎合衣服。
“程赞,”周铭看着他,“是你吗?”
对方立刻松了口气似的垮下肩膀,在夜色中小跑着过来:“我在等学长,他手机落这里了。”
手指细长,关节处有擦伤的结痂。
风移影动,周铭呼出一口气,原本他打算明天见到的人,正好此刻站在面前,倒是省去了不少功夫。
他接过手机:“谢谢,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嗯,”程赞点点头,“我不太敢回市区,想在这里再待几天。”
“那你住哪里?”周铭有些吃惊。
这时,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笑意,程赞朝身后一个方向指去,炫耀似的展示那个迷彩色的家用帐篷:“我在这里待两天了,还可以生火。”
周铭顿了顿:“你这是在做什么?”
“享受生命,”程赞回复的语速很慢,仿佛每句话都要思考后再作答,“我……在叛逆。”
周铭:“……”
如果他看到的资料是真的的话,这位老兄的叛逆期,大概比别人要晚个十几年。
“关于学长的事我很抱歉,”程赞微微鞠了个躬,“我很尊敬他,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一直逃避着。”
周铭看着他,说得却是另外的话题:“程赞,你为什么说话这么慢?”
“因为妈妈说了,”程赞毫不迟疑地张口,这次语速很快,“话在肚子里面过三遍才能出来。”
他们俩隔出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彼此声音都不大,但由于周围太过安静,所以格外清晰。
“你想跳《西厢》吗?”周铭轻声问他。
程赞沉默了会:“我不知道。”
他自小就是乖乖仔,按照父母的要求严格长大,学舞的时候要站第一排,永远要穿的漂漂亮亮,甚至为了营造天才少年的人设,还虚报了年龄,曾经的程赞习惯这种被控制的生活,甚至享受这种躲在羽翼下的日子,他什么都不用思考,只需要听话,然后去做就行。
父母永远是对的。
父母永远是为你好。
父亲会在打完他后,说你看,为什么我不打别人,因为你是我的小孩,玉不琢不成器,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姐姐好。
母亲则在餐桌上笑得优雅高贵,话语却像刀子一样扎过来,说为他羞耻,居然连那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程赞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进碗里,他说妈妈我吃饱了。
那就再吃点,母亲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特意做的都是你爱吃的,怎么吃这么少,真奇怪。
后来,后来他就习惯了,甚至迷恋了这种感觉。
他崇拜自己的父母。
但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程赞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开始掉发,失眠,常常陷入噩梦而尖叫着醒来。
崩溃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这个舞团就是个跳板,你刷够资历我们才能把你带出来,为什么你比不过季云青?”俞秋兰站在他面前,“你要反思自己,你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我不知道……”
“不许说自己不知道!想清楚再回答!”
程赞那个时候怀疑很多事情,先是怀疑自己是否天赋不够,然后忧心自己不够努力,到最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会跳舞了。
他连最基本的竖叉都做不到。
浑身僵硬,心悸,耳鸣。
姐姐那里接二连三传来好消息,她是首席,要开始巡演,父亲笑眯眯地翻看着手机,说等她回来,可以与这几个男孩子见一见,都是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
程赞那时候想了个很简单的主意。
如果腿摔断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跳舞了?
如果他死了,父母会伤心吗,他们还有个优秀的女儿——
程赞那个时候,对死是毫不畏惧,甚至带了点好奇,就像凝视着平静的海面,或高耸的悬崖,那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似乎充满诱惑,让他总有一种试图跳下去的欲望。
来呀,试一试。
自己做一次主吧。
他跳下去了。
却被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季云青抱住,连带着对方一起跌下高台。
失重感令程赞欣喜若狂,那种无法自控的感觉是他从未有的,他开始偷偷尝试一些之前未曾接触的事物,他打了耳洞,尝试飙车,濒临死亡的眩晕感令他心醉,他终于又学会了如何跳舞,快意地拿着刀捅向了同事身体,大笑着开车冲向桥下。
他兴奋到浑身战栗。
“你姐姐还好吗?”
程赞突然睁大眼睛,张着嘴看向前方的男人。
知道季云青的性取向后,他是有些惊讶和好奇的,好奇这人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而此刻,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眼睛形状锋利,目光却是柔和的。
其实气质有点冷,但并不令人生畏。
“那看来我没猜错,”周铭顿了顿,“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他们难道还想失去第二个吗?”
程赞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果然。
“猜的,”周铭微微皱着眉,“她在国外躲了那么久,还是没能完全抽身吗?”
他叹了口气:“你姐姐,应该和你一样优秀吧。”
一股酸涩从心脏涌出,瞬间奔涌向四肢百骸,程赞痛到几乎要麻痹,颤抖着回答:“我不知道,他们没有和我说太清楚,我、我也是猜的……”
周铭知道,这里的山区人迹罕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远就是处公墓。
程赞找到了姐姐的安息之所。
没有名字,只有乳名和年龄,很新的墓碑前面放着一束黄色的小野花,维持着堪堪最后一点的体面。
女儿自杀后,程家父母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竹篮打水一场空,二十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他们没做过这样赔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