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老唐无奈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主,其他的事情校方能解决,就交给学校不好吗?”
汪橙退后一步,给老唐鞠了一躬,“谢谢唐老师关心。”
老唐:“......”
汪橙生硬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该走了。”提了提肩包,大步离开。
*
特教班的晚自习就是轮到老唐看班,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坐讲台上,只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某个窗户里探进去张脸,把学生吓得半死。
老唐出现在教室后门口的时候,正看到江野压着凳子,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笔,在那儿发呆。
他就烦江野爱压凳子的毛病。
“桃哥?”老唐戏谑地叫了一声。
“有屁就放。”江野随口说完,紧跟着感觉脊梁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没敢回头。像一只埋头的鸵鸟,假装能逃过一劫。
“出来。”老唐说。
声音里听不出好坏。
一阵哄笑声中江野走出了教室。
“别人都在写作业,你是在那儿请神呢?”老唐靠着栏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请来各路神仙帮你写作业?”
“没。”江野陪着笑,他个子高,把老唐的地中海看得清清楚楚。
走廊里的灯光,把老唐片草不生的顶门儿照得光亮,有让人伸手去敲一下的冲动。
“数学卷子最后两道题角度特刁钻,想着解题思路呢。”江野说。
老唐个子矮,站直了说话都得仰着脸看江野,何况这会儿靠着栏杆。他拍拍栏杆,“趴这儿聊会。”站着的江野给他一种压迫感。
“学校说了,不让趴栏杆。”江野有理有据噎了他一下,图一时嘴瘾,说完就感觉自己要死。
老唐马上站好了:“你说得对,不安全。”而后去教室把江野的凳子搬出来,坐下时顺手用熟悉的动作,把一边掉下来的头发顺回地中海上。
老唐指指脚边:“蹲下来聊会儿。”
江野心说我这不嘴贱嘛,扯扯裤腿蹲了下去。
“知道为什么让汪橙和你坐同桌?”老唐问。
“就我单着呗。”
“那我这么问你得了。”老唐换了种说法:“你知道汪橙考了多少分?”
江野察言观色,觉得这不是老唐要给他挖坑,于是他决定给老唐挖个坑,回答说:“知道啊,六八六。”
老唐一愣,“你怎么知道?”
江野等的就是这句话,看似不经意地说:“吴昊说的啊,他还说汪橙早晚超过我当第一,人家写卷子神速,我拉着屁股不交卷什么的吧啦吧啦说一堆。”
看着老唐脸色晴转多云,江野当时演出一副“老师我说错话了吗”的神情,心中直乐,吴日天啊吴日天,你不总想给我和汪橙拴对儿吗,我先把你和老唐拴一块得了。
老唐没再细究:“数学这门有多拉分不用我多说,你们都懂。昨晚我们几个老师一起判卷,发现汪橙的数学特别棒,而他的短板是作文还有阅读理解,你俩正好互补。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你俩坐同桌要相亲相......呃,你多帮帮他,他也多帮帮你,要取长补短一起再上一层楼。”
江野心想,怕你不知道我俩还较着劲呢。还我帮帮他,他帮帮我,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夫妻双双把家还吗?
“高三最后一年,你俩都再憋把劲儿往前窜窜。唉,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没能带出个省状元。”老唐兀自感慨了会儿,低头看着江野。他也会顺毛捋,伸手按住江野的肩膀:“你俩是状元苗子。桃儿,我敢跟你说这个,就认准了你小子不是小心眼的孩子,不藏奸,算个实诚人。”
江野干巴巴笑着,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汪橙可能不会常上晚自习,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以后自习课上遇见讲重点了,你笔记多让他看看,人家不懂就跟人家讲讲。你有不懂的也勤问,我相信汪橙也是个好孩子。”老唐这是操碎了心。
江野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上自习?”
“想知道?”
江野点点头。
“问你同桌去。自己的同桌都不关心。”
“问他也未必说呀,您就跟我说说呗。”
“好奇?”
江野又点点头。
“吴昊!”老唐朝后门里叫了声。
吴昊一溜烟跑了出来,老唐板着脸对他说:“我坐这儿你都敢捣乱?”
“没捣乱啊,我就是借了块橡皮。”吴昊莫名其妙的。
“去,操场跑十圈。”
吴昊特震惊,他呆那儿没动。
“二十圈!”老唐吼。
吴昊忙说:“十圈十圈。”一头雾水跑下了楼。
老唐嘿嘿一笑:“你还想知道不?还好奇不?”
这特么杀鸡给猴看啊,江野忙摇头,站起来说:“我做题去了。”
心里还是挺佩服老唐,他体罚吴昊的时候,不留痕迹地把自己给择了出来。
老姜可真辣。
补课期间放学早,下课铃一响,高格慌张地整好书包,跳到楚娓娓跟前:“大美咱去哪儿?”
楚娓娓眨眨眼没搞明白:“什么去哪儿?”
“不是你说的去聚聚吗?”
“哦,聚聚啊......”楚娓娓冲他特假地笑笑:“你这脸上的伤吃不好喝不好的,等你好了行吧。”
高格受宠若惊:“还是班长疼人。哎桃哥,一起走呗!”
江野已跑出教室,一句不顺路从走廊传了进来,力压喧哗,特别脆亮。
累一天了,他还是充满活力,要奔要跑,就是不愿好好走。若不是单车锁着,他冲过来跨上去就能原地起飞。
单车绝不是用来坐着骑的,江野站起来蹬得很卖力,披着漫天星辰拐上繁华的鼓楼老街。
这会儿街上人还很多,单车响着铃在其间穿梭。
路灯很亮,被繁叶打碎,光斑从他身上滑落一层又一层。
薄汗打湿发梢,肆意帅气的少年总会吸引路人的目光。
兜里手机振动,江野甩甩头发放缓速度,掏出手机一瞧,是香茗园老板方奎的电话。
刚接通电话,就听见方奎假作嚎啕:“桃儿救命啊!来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外地小子,他把叔儿摁地上一顿猛操啊!”
方奎其实挺精明,他的闯五关只有一个规则,要不你赢一关拿上奖金就走,要不你继续挑战,输了第二关连第一关的奖金也没了。
民间倒是有高手,赢上一两关的或许有。但人性本贪婪,拿过重奖的一个都没有。
“怎么着,听这意思是有人闯到第四关了?”江野问得漫不经心。
“不,第五关!”方奎在电话里吼。
江野猛捏车闸,定在原地发愣。谁呀,这么牛逼,踢馆踢到河州来了!
“那小子挺贼,赢了第四关就想走,人人都像他这样我不得赔死!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激将住他,这不,叔儿舔着脸求到你这儿了。”
“等着!”江野撂了电话踹起脚蹬子,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第7章 沧海遗珠
香茗园建于河州鼓楼旧址,整体按照老鼓楼样貌翻建,三重檐、四角顶,灰筒瓦、绿琉璃。
一层算是地基,中间开着宽阔的门洞,贯穿鼓楼老街,二楼便是远近闻名的香茗园。晚间灯壁辉煌,看着更为壮观。
赶到香茗园,江野老远就瞧见五短三粗的方奎站在鼓楼墙垛后,眼巴巴瞅着来路。
看见江野,方奎撒丫子奔下来,不知是热得还是急得满头大汗。他一把拉住江野就把人往楼上拽:“小祖宗哎,你可算来啦!”
江野甩开他的手,怕蹭一身油,拉开两步距离问:“人呢?”
“我联系你时人家说等着也是等着,抽空喝个馄饨去。”方奎一脸苦相。
“呵。”江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由得想,既然能闯到第五关,肯定不是普通戏迷,说不准哪路梨园名家的高徒。既然混梨园行的,提起我的大名,居然还抽空喝个馄饨?
挺狂啊这小子!
方奎一脸横丝肉,难为他堆出个谄媚笑脸:“你一来叔儿的这颗心算是放进杂碎里了,得,全齐!您多大一戏曲神童、金梅二度、打个喷嚏整个梨园行都得感冒......”
江野摆摆手:“别给我戴高帽,当心我也赢不了他。”说着话进了戏园子。
方奎愣了下,跟在后边喊:“桃儿,您开玩笑呢吧?”
江野一进门,满园子观众静了一瞬,跟着就炸了锅。
看着乌压压一片人头,江野也吓了一跳。
戏园子分上下两层,摆着几十张茶桌。这会儿除了戏台上,连桌上都坐满了人,就差卖挂票了。
“江野来了,这下那小孩儿肯定栽。”
“那可不。人家小江野六岁就夺了少儿寒梅杯金奖,十四岁又拿了少年寒梅杯金奖,将来还要角逐终极寒梅杯,那时候人家可是大满贯、金梅三度、千古第一人啊!”
“唉,眼看到手的十万块打了水漂,真可惜。刚我还琢磨着方奎能去哪儿搬救兵,出了名的角儿都在河州剧团,这会儿全团都在外演出。嘿,我怎么把小江野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