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陪江野躺里头的不是他,而是汪橙。为此高格很自责,他桃哥挨打的时候,他还在河边疯耍……
高格埋下了头,憋着悔恨的眼泪。
李清芬心乱如麻,她有心追出去安慰马雯几句,又看到边上坐着的那个女人,自己的儿子还在里头昏迷未醒。除了一阵阵难受,她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马雯走了之后,走廊里恢复了平静。
“雅梅。”江玉堂叫了声。
那个女人失神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江玉堂无声地看着她。
在他的记忆里,汪雅梅一直是个漂亮伶俐又傲气的姑娘。
二十年过去了,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当年的影子,她双目无神、满脸风霜,若不说自己是汪雅梅,没人认得出来。
江玉堂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他愧疚地说:“怪我,没照看好橙橙。孩子会没事儿的,你心里别难过。”
汪雅梅一行眼泪无声滑落。
倪翠萍挪了过来,高格的老爸高大柱也忙跟上。
倪翠萍说:“这都是不成想的事,怨不得师哥,要怨只能怨那个吴什么的□□犯。雅梅你心里也别难过,孩子身体那么棒,磕磕碰碰算不了什么。这会儿就是累了,睡饱了自然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
汪雅梅抹了把眼泪。她迟来这么长时间,都是为了和范星芒了断关系,可是最近找不到范星芒了。
她和儿子回来,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汪橙却被人打成这样。
她恨不起谁,连多舛的命运都恨不起,要恨只能恨自己。她没话可说,也什么都不想再说。
倪翠萍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
高大柱个子不高,却是天生喜相,长得也富态,跟个弥勒佛一样。他打了两声哈哈劝说几句,三扯五扯,稍稍缓解了压抑的气氛。
高格抬起了头,问:“爸,要是桃哥醒不过来怎么办?”
刚缓和的氛围被他一句话压了下来。
“高格你滚回家吧!”倪翠萍恨恨瞪了他一眼。
“我不滚。”高格又低下了头,“我得陪着桃哥。”
“你不滚就把嘴给我缝上!”
走廊里又沉寂下来,李清芬自始至终站在病房窗外,眼神直直地往里瞅着,盼望两个孩子能动弹一下。
“师姐。”高大柱说:“你过来坐一会儿歇歇脚,这都站一天了哪能受得了。”
李清芬身子一动未动,没做声。
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医院的气氛本来就很压抑,这时更让人喘不上气来。
走廊那边走过来一个老头,这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健步如飞,走路带着风。
上次周阔海带了只烧鸡从滑县回来,在家待了没两天,又被别市的剧团请去导戏,按说他不该突然出现。
几个人惊慌地站了起来,看着他们师爷一副兴师问罪的势头。
“师爷……”江玉堂叫了一声。
周阔海黑着脸,拧巴着眉头打断了他:“别叫我!”
江野是老头的心尖肉,也正因如此,江玉堂没敢通知周阔海,想等俩孩子醒过来再说。
周阔海走到玻璃窗前往里看,老头的手有些发抖。
他看了半天,鼻孔里哼出一口气:“要不是芳菲那小丫头给我打电话,你们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江玉堂夫妇俩都没敢接茬,高大柱不尴不尬笑了笑,“师爷您说您都这把年纪了,还在外头给人家排戏,咱不是不敢惊扰您老人家嘛。”
“知道点轻重缓急不知道?我这把年纪不比你们哪个硬朗!不比你们哪个能扛事!”周阔海指着他们,“屁大点事,瞅你们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咋地,这样孩子就能醒了?”
老头说话身子一折一折,步子往前一蹙一蹙,搞得几个人低下头不住后退。
高格更是躲他老爸身后,屁都不敢放一个。
发了通火,周阔海眼神转回病房,问:“我听那丫头说是被人打的,这多大的仇能打成这样?”
没人吭声,周阔海点名道:“翠萍你跟我说说。”这群师兄妹老头看着长起来的,他知道倪翠萍肚子里憋不住话。
“这,那什么……这不是……其实吧……”倪翠萍磕磕巴巴。
“我来听话佐料的?”周阔海乜了她一眼。
倪翠萍心说,王芳菲这死丫头片子,瞧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师爷,您先消消气,这事说来话长。”倪翠萍从三年前小树林说起,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这中间还有个岔子,早几天俩孩子见义勇为救了穆小乙的儿子……”
“哪个穆小乙?”周阔海问了句。
“还能哪个,就是六义集团的董事长。”倪翠萍说:“那晚我在大院里来着,当时正上楼,隐约听一耳朵有人喊救命。后来问桃桃,他说一帮人绑了穆小乙的儿子,被他和橙橙救了下来。”
“这帮人好像就是那个吴什么来着?”
高格探出脑袋说了句:“吴斌。”瞄一眼周阔海,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哦哦,这帮人是吴斌的狐朋狗友,当晚全被桃桃橙橙给收拾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折了进去。您说两桩事加一块儿,人能不恨么!”
“俩孩子做的对。”周阔海点了点头。
倪翠萍说:“早上人穆老板带着儿子来了,也不知从哪儿得的信。当时俩孩子还在手术,人等着医生说脱离了危险才走,撇了张卡……”
周阔海道:“把卡给人送回去。”
“没收没收。”倪翠萍忙说:“师哥师姐的脾气怎能收呢。其实我琢磨着吧,不是中间还有这么个茬儿,人不能下死手,这卡说到底咱该收……”
周阔海不耐烦道:“你能不能挑点重点?”
倪翠萍赶紧说:“这不要开学了么,昨晚他们同学聚会,这俩孩子冷不防被人遛了。八九个壮汉,挤一面包车里等他们。”
“都有两下子,不然桃桃不能吃亏,听说不是武校就是体校的。我的天呐,不敢想,真是多亏了逸臣!”她说得身临其境。
李逸臣和方奎他们几个朋友喝完酒沿大堤兜风,回家时正撞上这群人行凶。
当时方奎开着车直接撞倒了俩,一车人扑上去就干。那群人没敢恋战,能逃的都逃了,被江野汪橙打伤的几个被李逸臣捆进了派出所。
“逸臣也挂了彩,头上被打了好几个包。”倪翠萍说:“他那几个朋友多多少少都伤着点,那些打手开车跑的时候,方奎硬去拦着,被刮了一下子,伤得挺重。”
周阔海问:“逸臣人呢?”
江玉堂说:“这案子移交三中队了,逸臣刚刚来电话,人还在三中队。被逮住那几个,说是大潘找的他们,把吴斌洗得干干净净。”
周阔海沉了口气,捏了捏胸前一大把胡子,说:“既然惊动了公家,就让公家去办。孩子被人揍了,知道你们心里憋着气,那也得忍着点,别寻人麻烦,把道理给做颠倒了。尤其是逸臣那个性子,给他好好说说。还有,逸臣伤的朋友,拿点东西带点钱去看看,人家是为咱孩子,咱别冷了人家的心。”
江玉堂应了声。
“事情既然出了……”周阔海顿了顿说:“日子还得过。回团一次不容易,戏还得排,不能耽误。清芬?”
李清芬点了点头,别过脸去红了眼角。
“至于医院这边,都杵在这儿不是这么个事儿。你们分班陪着,算我一个。”周阔海说。
“哪儿能让您老人家伺候小辈。”高大柱说:“我们几个师兄妹轮着来就成,忙得过来。”
周阔海没再说话,他扶着玻璃窗往里看了一会儿,眼神中尽是心疼。
良久,他忽然转过头问:“给雅梅联系了没?”
几个人一愣,目光都转向汪雅梅。
顺着他们的目光,周阔海看见了汪雅梅,他没敢认。
汪雅梅僵在那里,呼吸颤了,她垂着头不敢看周阔海,猛地回身要走。
“哎!”倪翠萍叫了一声。
汪雅梅背身停在那里,身子抖得厉害,她咬咬牙倏地回过身来已是满脸泪水。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汪雅梅哭道:“师爷……我是雅梅呐……”
*
汪雅梅是在师父师爷跟前长大的,少年成名,她高傲了半辈子。
二十年前她走的时候,师父已经没了。周阔海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范星芒金玉其外,内藏奸诈。还告诉她,女人这辈子不能闭着眼睛嫁人,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还有法子补救!
汪雅梅没听进去半点,她不信。
二十年过去了,她的性子一点点被命运腐蚀。岁月和范星芒一样,在她额头眼角无情割划……
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全无生气,没有半点当年的影子。
汪雅梅想过死,但她还有汪橙。她不得不逃,她不能让儿子如她这般毁了一生。
河州,是她最温暖的地方,同时也是她最怕回来的故乡。
她无法面对江玉堂,无法面对李清芬,无法面对周阔海。
但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别无选择。
汪橙来了,她迟迟不来,与其说是为了和范星芒做个了断,不如说她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