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唐撑腰,高格瞥向汪橙,胸脯不自觉拔了起来。
汪橙开口了:“医药费我赔,营养费我也可以赔,我不道歉。”
人看着凉薄,说话也透着无情。
江野觉得这话要从自己口里说出来,老唐当场就得发飙。
但是老唐现在很平静,对江野高格说:“江野去操场,高格先回教室。”
江野极度不满,小声嘟囔:“我算是落后娘手了。”
“你说什么?”老唐没听清。
“我说我先去解个手。”江野反应很快。
“懒驴上磨屎尿多。”老唐挥挥手赶他俩出去。
刚出办公室,高格贴墙拽住了江野。听到里头老唐咳了声,“汪橙啊,学校和省一中交涉过。你家这个情况,我多多少少知道点。你爸爸......”
“他不是我爸。”汪橙的声色里透出股恨劲。
江野僵在那里,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省城的那个爸爸被汪橙否决了。那么......他真是来找亲爸爸的?
偷听墙根儿挺无耻的,江野想走,但事关自己,这双脚灌了铅似的。
老唐说:“父母与子女间哪有解不开的疙瘩。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你是儿子,话不能这么说......”
话没说完,一本书呼呼啦啦砸了出来,正落在江野脚旁。
江野听墙根本来就心虚,吓得拉起高格转身就跑。
“别再提他!”汪橙强压着声音没能压抑住怒火,那几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不是我爸,根本不是!”
*
操场跑道上迎着晨阳奔跑的少年最是好看。
抽枝拔节的身条虽然略微显瘦,却充满朝气。
汪橙蹲在跑道上紧了紧鞋带,江野带着风从他身旁跑过,没有停留。
他这是也挨罚了,江野想。
心里寻见点平衡,看来老唐并非昏君。
江野跑得不紧不慢,很快被汪橙追了上来。
男生的面子总是莫名其妙,虽然同是挨罚,却也不愿他超越自己。
江野加了速度超过汪橙。
两人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交流。
汪橙似乎并不刻意和他赛跑,被超过就超过了,无所谓被江野远远甩在身后。
他不追,江野又觉得自己好幼稚。
又跑几圈,江野正口干舌燥,看见高格拿着瓶水在前头等他。加快了速度,临到高格身旁他高高一跃,落下时拍了下高格的肩膀:“算你有良心。”
接过来拧开盖子对着嘴,咚咚咚咚不带停地灌了几口,“爽!”
阳光下的小麦色肌肤发亮,脸上的汗水也在闪烁,身上的气息都张扬着活力。
“桃哥你真帅。”高格一脸崇拜。
“少来!”江野喘着气翻了他一个白眼,“记住这十圈是为你跑的,中午食堂给我要一大份糖醋排骨。”
“桃哥......”高格怏怏道:“对不起,又连累你。”
江野一笑,推了下他的肩膀,以示无所谓。
高格说:“你要打着他也就算了,怎么就打不着呢!”
“滚!”江野翻脸比翻书快,真不愿理这货。要走,高格忙拉住他:“刚刚老唐又找我谈话了,说汪橙家的事。”
“怎么说的?”
高格说:“说我不该说那句话,犯了忌讳什么的,他家庭挺奇葩什么的。”
江野又问:“没了?”
“没了。老唐那意思好像是我自找的,操!”高格恨道:“劝我原谅他,桃哥你说我是那小心眼的人吗?那他至少该道个歉啊。”高格狠狠朝快要跑过来的汪橙剜了一眼,用意识挖掉人家三块儿肉。
“汪橙!”高格忍不住叫了声,脸上横眉立目的。
就凭躲过那一拳,江野就明白了,他忙交待:“你打不过他。”
想想也是多余,打得过也不会被人一拳撂地上。
汪橙跑到跟前停住了脚步,看向高格。
江野心说,这货脸上还真是从来不带表情,这是拽什么拽啊。
高格意难平:“我和你比,输了你道歉。”
我操?江野被气笑,老高这也是被逼的没法没法了,挨了打要个道歉还得跟人比,可怜见的。
汪橙:“比什么。”
“从这头到那头拐弯的地方。”高格指了下:“一百五十米冲刺,你输了给我说声对不起,这事儿就这么过了。以后高的桥、矮的道儿,咱各走各的。”
可真鸡贼!江野又想笑,高格速度不错,何况汪橙现在跑了好几圈,赢他基本十拿九稳。
“我要赢了呢?”汪橙问。
“你要赢了......”高格想了想:“那咱再说。”
你他妈有点骨气好不好,江野简直没脸看。
“桃哥当裁判!”高格喊。
江野无奈地跑到另一边,面朝两人站定了,高高举起了手。
等着两人都准备好,他喊道:“预备----”
胳膊劈下的同时,高格如离弦的箭。
不不不----江野看错了,汪橙才是离弦之箭。几秒的功夫,高下立判。
输得猝不及防。
亏我还跑这边来当裁判,江野脸上一阵热,替高格臊得慌。
高格这货没点竞技精神,比赛一半反被气跑了,该同学是跺着脚走的。
你他妈......江野特想找个地缝,这脸打得啪啪响。
汪橙跑到了终点,一回头,人呢?脸上一阵惊讶、一阵纳罕。
汪橙跑很久了,又来这么一段冲刺,这会儿缓缓弯下腰用双手撑着膝盖,调整着呼吸。
单薄的上衣贴在背上,裹出只属于少年的线条。突起的肩胛骨像蝴蝶的翅,往下顺滑出细细的腰身,又很紧实。
江野站那儿没动。
汪橙很快折起了身,和昨日的江野如出一辙,脖子上戴的那枚半月形玉坠滑了出来,垂在胸口。
那玉坠碧绿无瑕,在阳光下隐生晕彩。
江野愣住了,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口,捏住了自己的这枚玉坠。
“这不是......”他话说一半忙住了口。
老爸把玉坠送给他的时候,说这是周门的传家宝。
当初祖师爷挥班进京,给西太后唱了一个月的戏,赏下这块儿玉坠。之后传给了太爷爷,太爷爷传给了师爷,师爷传给了老爸,老爸传给了他。
这撒的什么弥天大谎,原来是一对儿,另一枚给了他另一个儿子!
第4章 同桌真坏
汪橙也意识到了,把玉坠拾回领口。
两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戳破。
不,戳个半破,中间还连着点吹弹可破的草丝。
江野喉结动了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还有两圈。”汪橙跑走了,不很在意的样子。那淡漠的表情,仿佛世间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其实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年少儿寒梅赛。
在后台,他委屈兮兮地拿着小江野示好递过来的扇子,不说话。
江野蹲在他跟前,仰着脸逗人开心:“你知道么,寒梅杯一共有三个金奖,我是奔着金梅三度来的。爸爸说集齐三个金奖就能召唤出守护者——无敌金龙!”
汪橙震惊地看着他:“真的吗?”
江野小鸡吃米似的点头:“它能守护你一辈子呢!”
对此,小汪橙深信不疑:“那、那你知道无敌金龙长什么样呀?”
江野想了想,拇指食指比出一小段距离,骗死人不偿命地说:“它本来只有这么长,你说变大!”
汪橙眨眨眼,跟着喊:“变大!”
江野双臂最大限度地伸展,洋洋得意:“它就变得这么这么老长,可听话了呢。”
小汪橙欢喜地鼓掌:“好腻害!”
江野兴起,可着劲一通瞎编:“他还能变软变硬呢,你快喊!”
汪橙睁大亮晶晶的双目:“变软!”
小江野伸出食指,软绵绵弯了下去,人也跟着做出瘫软的样子坐在地上。
他又喊:“变硬!”
江野食指唰一下直直竖起,人也精神抖擞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两个小傻子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汪橙又看到江野的金奖杯。
梦想金梅三度的不止江野,还有汪橙。
寒梅杯,中国戏曲表演艺术最高奖,四年才举办一届,每届分少儿、少年、成年三组比赛。
参加这届少儿组比赛之前,汪橙有份睥睨天下的傲气,他觉得金梅三度对于自己来说,只是时间问题。等长大了,就去少年组把金奖拎回家。再大些,便去拿成年组的金奖。
如今他宁愿这次没得奖,就因为得了个银奖,他连夺三金的梦想就此被江野浇灭,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
对他充满希望的父亲更是愤愤离去,把他一个人丢在后台。
“江野,我能摸摸它吗?”小汪橙特别小声,又特别小心地问。
江野先是一愣,然后大大方方把奖杯塞他怀里:“这有什么能不能的。”
汪橙紧紧搂着奖杯,轻柔又仔细地摸来摸去,眼神中满是不舍,刚止住的泪水又洇红了眼眶。
“要不然我嫁给你吧。”小江野突然说。
汪橙递过去个疑惑的小眼神,不怎么明白。
小江野解释道:“我妈妈的东西都是爸爸的,爸爸的东西也都是妈妈的。咱俩结了婚,这个奖杯也就是你的了,那样你就不会难过了,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