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堂眼神从他脸上扫过,再看了眼汪橙,不知道这俩小子为啥又闹了别扭。
“鸳鸯靠都回来啦,长坂坡不能拖着不排。”周阔海放下筷子,“大柱打了多少回电话,要演曹操。也好,总比闷在家里强,俩小的别拖人后退。”
“曹纯呢?曹纯谁演?”江野耷拉着眼皮,闷闷地问。
曹纯是曹操的堂弟,在这出戏里与七进七出的赵云惺惺相惜,两人有三场打斗,这三场是戏核儿。
江野演赵云,曹纯自然要汪橙来演,问都不用问。可他现在问了,大家都看向汪橙,不知这里头有什么问题。
汪橙不说话,向来就是冷倔的脾气。
“宝宝?”汪雅梅叫了他一声。
江野脾气犟,汪橙不说他得说,“师哥,你要走总得给家里人说一声吧?”
李清芬惊讶道:“要走?往哪儿走?哦,江桃桃,你又欺负人了吧?”
江野没来及解释,汪橙“嗯”了声,委屈地起身回屋了。
江野:……
我操,这人真够……闷着头耍贱。
汪橙回屋气得够呛,他那贤惠师弟已经将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端端正正摆放在地上,衣裳、日用品收拾得停停当当。江野进来时,他还在对着那堆行李较劲。
江野说:“你看看还少什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汪橙没吭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墙和门都换成了玻璃的,里头看得见外头,外头看不见里头。
水声传了出来,他哥在洗澡。江野敲了两下门,流水的声音停了。
“明天一早我要去辉耀,就……不送你了。”他背对着门,不让汪橙看见自己的表情。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知道,一定很难看。
水声又响了起来。
江野撅着屁股爬上床,心累。安慰着自己,十一他就会回来,过年也会回来……回来顶个屁用,他回来了,我不一定在家。
明日一别,再见真是遥遥无期。
身边轻轻一陷,汪橙躺在了他身旁。浴液的薄荷味钻进江野鼻孔,浅淡清爽,他特别喜欢闻,而此时爬在那里看了眼汪橙,又把脸别到另一边。
“明天为什么不去送我?”汪橙问。
他不回答,汪橙翻身压在他身上,唇蹭着他的脸,“怕哭?”
“哭毛。”江野连耸带推把人弄下来,“你要压死我了。”
汪橙伸手想把他往怀里勾,江野曲腿挡在中间。
“我要走了,再见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所以呢?”
汪橙像是故意惹他,“所以,我们两个月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江野果然恼了,跪起来把空调被、枕头、抱枕,所有够得着的东西全砸在汪橙身上,把人给活埋了。
“想打分手炮,门儿也没有!”
汪橙纠正道:“分别,不是分手。”
“有什么区别!”
江野的脉门被汪橙拿得死死的,就知道惹毛了他,什么话都能往外撂。
“汪橙你只管走,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再找一个。三条腿儿的□□不好找,两条腿儿的人不有的是!我叫你在北京都能觉得头上冒绿光,你的玉坠呢!”江野伸手探进他脖子里勾了出来,“你看看绿吗!绿到柬埔寨了知道吗!”
江野也是憋疯了,不过脑子只管往外喷。
“你这是挽留吗?”汪橙淡淡一句话叫他败下阵来。
江野腰杆硬是支愣起来,凶巴巴地说:“这是威胁!”
“有区别么?”
“……”
憋疯了的灵魂要死不活地挣扎几下,老老实实躺回躯壳里,江野心仍不爽地说:“叫你了解了解什么叫同床异梦。”他拉了被子罩住自己,小爷睡了。
这夜没人再说话,不知怎么睡着的。江野很早醒来,洗澡穿衣,都没能吵醒汪橙。
算了,弄醒他也不知说什么。临出门,他轻轻伏在床上,想偷偷亲亲汪橙。
那人翻了个身。
他悄么追到床的另一边,汪橙又翻了回来。
狗日的!
江野想揍他,心里难过的劲头冲上鼻梁。他仰面使劲眨眨眼,把眼泪洇了回去。
*
到辉耀录了半天歌、半天戏,江野待在录音棚一整天都没怎么出来。工作人员直夸,这孩子真拼。
手机一直静音,临走才敢拿出来看一眼,没有汪橙的电话,连条短信都没有。
只有高格的信息。
—桃哥我们上车了。
—桃哥我们到了。
—桃哥看,这就是我们的学校,帅吗?
……
他点进了汪橙的朋友圈找虐,这人从来不发朋友圈,上次发还是在平遥——我的瓮城。
而几个小时前有了一条动态,是北大大门的照片——我的北大。
多少人在评论里留言恭喜橙哥如愿以偿。
恭喜个屁,如愿以偿个屁,你的北大面前,瓮城算个屁!
“江野—”
有人叫了声,他失魂落魄地回头,是跟了他好几个月的保镖头子。
“丢魂儿了?”
江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公司大门口,怎么出的录音棚,怎么下的楼,怎么走到这里,全不记得。连见晚的天色也是此时才发觉。
“没。”
“我送你回去吧,顺路。”
上了车,江野才觉得浑身疲倦。靠在椅背上,在外间不断照进来的灯火里,他合上了眼。
“怎么啦?瞅着兴致不高。”
“你唱一天也这样。”江野无力地说。
保镖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没瞧见你师哥?”
江野都快难受死了,脸拉得像头驴。
“呦,怪我多嘴。”保镖再一次多嘴:“吵架了?”一脸八卦。
江野忽想起自己那封央戏的录取通知书,“叔儿,你说央戏离北大有多远?”
保镖偏头看他一眼,以为他故意岔开话题:“你查查呗。”
江野立马掏出手机点开地图,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欣喜,不远。那意味着虽然不能和师哥住一个宿舍,起码想见就能见着。
“哎呀,我怎么这么笨!”江野叫道。
“怎么啦?”
“不会租房子住嘛,真是的!”
保镖:......
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又听他说:“我觉得吧,人不能总想着赚钱,像我这个年纪还要多学习多深造,您说是吧?”
“是。”保镖不着五六答了句。他实在不知道和江野聊的都是些什么,便换了个话题:“听说没,鼓楼老街要拆迁。”
江野撇头看向窗外,车子缓慢地行驶在鼓楼老街上,中间还是那排梧桐树,两旁还是拥挤的商铺。下班的高峰期,这条路还是这么堵。
路中央的马路牙上,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大男生勾肩搭背,说着笑着闹着,他恍惚间错看成自己和汪橙。扭着头瞅了很久,直到他们淹没在人海里。
想了起来,就是在这个地方,那天早上他喊汪橙,真以为老唐吃素的吗?
若非载了汪橙一程,他俩相互不顺眼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
再堵的路也会走到尽头。
江野说:“叔儿,拐回去再走一圈吧。”
保镖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我这人……挺怀旧的。”
城市的发展不会因为某人怀旧而止步,挖掘机身边扬起的都是尘土,没有情怀。
多像汪橙,说走就走,走得干干净净。
回到家,江野头抵着门不想进去,他的房间里又剩下自己了。
人站在门边有了感应,密码锁的灯一直亮着,很亮。
我操,不是密码锁,是手链!
“狗日的汪橙,又玩儿我!”江野顿悟,随而止不住地笑。
他飞快按了一串密码,咔一声轻响,门弹开。
江野冲了进去,兴奋地大喊:“汪橙,给老子滚出来!”几乎是飞上了楼,踹开了卧室的门,“汪橙!汪……”
他看见的不是汪橙,是汪橙的手链,端端正正摆在床头柜上,压着信笺。
人隔千里,手链再也无用了。
高高扬起的心倏然摔落,没摔回肚子里,摔在了地上,疼得江野站不住,不得不蹲下来。
没想哭,眼泪突然就决了堤,吧嗒吧嗒往地上砸。
“哭你妹哭,人都走了,你哭给谁看!”他哽咽着自言自语,看着信。
——十一岁的时候,我放弃过戏曲,因为那是我的噩梦。妈和师父的引导,使我把废弃的功夫拾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之所以继续练功是心有不甘,学到身上的东西,不忍让其荒废。直到遇见你,才知自己错了。
这一身本领,都是为了今日能与你同台。
桃桃,你带我走出了梦魇,你是希望的田野,只属于我。我只想呆在这处田野里,呆很久很久,赖一辈子......
正如丁丁所说,汪橙早放弃了从医,他虽没说,却一直在做。可江野认为,他做那么多,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心安理得的离开。像在还债。
师哥我错了,我错了……江野再也憋不住哭出声来,哭得很委屈。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既然这么难过,我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