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么一说我得敬小高格一杯。”周阔海笑眯眯举起来酒,“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可把高格吓坏了,忙端着酒杯点头哈腰站了起来。他眼含热泪,这么多年年来,年夜吃饭喝酒骂高格,他早习惯了。这还是头一遭,太爷爷不但没骂他,还表扬了他。
大家都端起酒杯,周阔海说:“今年没别的事儿,第一个,玉堂身子早早养好。二一个,去摘他三朵梅花!”
高格刚刚喝了敬酒,忘乎所以,没等大伙坐下来就不开眼地问:“你们发现没,这阵子我俩师哥怎么瞧着不对劲儿?原来桃哥多爱笑啊,整天嘎嘎嘎鹅鹅鹅的,现在好长时间没见他笑过了。哎呦—疼——”
倪翠萍狠狠踩了儿子一脚,这他娘的到底随谁啊!
江玉堂撑着桌子起身:“逸臣,扶我上个厕所。”
李逸臣等了快两个月,江玉堂终于要找自己谈谈了。
第70章 希望
外间烟花漫天。
李逸臣扶着江玉堂站在酒店的大院里, 看着半空烟火。
“等久了吧?”江玉堂脸上带着苦笑。
李逸臣说:“不是我等久了,是两个孩子等久了。”
江玉堂轻哼一声,“要不是我这场病啊, 他俩得演一出闹天宫, 信不?”
李逸臣笑了笑。
“逸臣我不瞒你,卧床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在想, 是他俩错了,还是我和你俩师姐错了。”
“你一直想不明白。”
“是啊。”江玉堂摇摇头, “不明白。可看着他俩那个样子, 我真心疼。那天演出, 桃桃在这里点了一颗泪痣……”江玉堂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那得是多深的想念,想念的人就在身边,这又有多残忍。
“没有对错师哥。”李逸臣扶着他往回走。
江玉堂不解,他挣了下,还有好多话没说。
李逸臣说:“你们放心, 这俩孩子不至于做傻事。”
江玉堂:……
他这话的意思是, 也不赞成江野汪橙在一起,所以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江玉堂有些怅然。他可能有那么一点自私, 希望李逸臣能说服自己去接受现实。他说:“我要是永远接受不了他俩在一起呢?”
有的事并非只靠说就能让人想通, 总得有一段消化过程,所以李逸臣什么都不想说。没有时间解不开的问题, 如果有, 是时间还不够。而其间难熬的痛苦如果承受不住,那也不必再在一起。
推门时李逸臣眼神暗了下来, 回答了江玉堂的话:“不过是这世上又多两个李逸臣罢了。”
同一片烟花下, 江野坐在酒楼楼顶。他走的时候看见了天上如花海一样的烟花, 跑上了楼顶想看个痛快。
他知道汪橙就在附近,藏在某个他能看到自己,自己看不到他的角落。
因为手链是亮着的。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想陪彼此度过,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
江野忽然站了起来,几十层的高楼,他翻身站在了护栏墙上。
“桃桃不要——”汪橙喊岔了音,从楼梯口冲了过来。
他停在距离一步的地方,探着手不敢上前,脸上吓得没有一点血色,惊恐地看着江野:“不要!”
江野微仰着头,闭上双眼,双臂伸展,像要化蝶的梁祝。
“这世界多好啊,小叔的男朋友怎么会选择跳下去呢?直到我站在这里才想明白,他想试试,摔下去会不会比心痛更疼。”
“桃桃……你先下来!”
“你上来,师哥,站这里真能想明白好多事情。”
汪橙按着墙头翻了上去,拉住了他的手。
如果你跳下来,那么我拉着你。如果拉不住,就一起摔下去。
“师哥,闭上眼睛,想。”
汪橙死死拉着他,闭上了双眼。
“你想到了吗?”
“想到什么?”
“小叔的男朋友是看不到希望了。阻隔我们的真是老爸老妈吗?”
江野没等他回答,他的眼神定格在夜空中的某一处,“我以为舞台对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原来一直都是自己骗自己。师哥,我爱这个。注定的,我要留下来。而你,要去北大。学医要好多年吧?学成之后呢?两条互不相交的路往前走,那种感觉会不会随着时光推移而变得淡了、无所谓了,连心疼都会忘记。像所有异地相恋的人那样,又有几个能走到最后,何况你喜欢的是个男人。”
梨园行,不说他有多苦多累多熬人,也不说他前景怎么样,你一朝迈进来,那方舞台就成了你的家。你每天都活在赶往下一个台口的路上,所以他们大都选择了同行作为另一半,这是江玉堂不愿儿子迈进来的一个原因。
而汪橙,他有自己的梦想,也背负着师父的期望。年纪轻轻把医术学到这个地步,江野有什么理由让他留下来?
喜欢吗?远远不够。
爱吗?扯淡,爱不该是给他自由,叫他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不如趁着彼此未说出那句话,把最美好的回忆,把最暧昧的甜蜜,都留在这一刻。
过来人说得总是对的,这就是不得已的退路。没有郑重其事地说出开始,便不需要刻意告辞说结束。
汪橙睁开了眼看着他,这根本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江桃桃。
好像一夜之间,他喜欢的那个单纯男孩长大了。
如果说长大的代价是不笑、不哭、现实、甚至悲壮,那么一辈子天真又有什么不好。
汪橙不会说那些令人心动的话,不会轻易许诺,不会苦苦挽留。他只想从始至终,站在江野触手能及的地方。
他说:“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陪你把西厢记、长坂坡演完,让我陪你去一趟江南。”
把该做的事情做完,那时,时间会来解答一切。
又一朵烟花在黑夜里绽放。
“师哥,新年快乐。”
*
年前江玉堂出院一直养在家里头,年下里他身子一日日见好,饭量也大了,遇人便说都是汪橙的功劳。
生病的这些日子,汪橙不隔一日,一早一晚各煎药一次,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二月底,一模成绩下来,江野汪橙接近满分。
看着他俩的分数,江玉堂乐得合不拢嘴。
他下楼在大院里转了一圈没处显摆,李逸臣他们演出去了,周阔海烦气听这个,对常年驻守在这里的保镖们又显摆不着,只好回家跟在李清芬身后说了好几遍:“有名有姓的学校,还不是先仅我俩儿子挑?”
李清芬去厨房帮江野汪橙准备中午饭,江玉堂跟过去扶着门框换着花样说。
江野实在听不下去了,“爸,一模成绩算不得数的,一模最简单,您等二模出来了再吹行么?”
“吹?”李清芬调笑道:“二模出来,你爸得拿唢呐吹!”
三人在厨房里拥挤、忙碌又各自有序。
江玉堂站门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大病一场后,什么都没有眼前这个光景让人舒心。
“其实我原来想着啊,考个好大学,寻个好工作。朝九晚五办公室里一坐,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不求大富大贵,平平淡淡一辈子挺好。现在想想啊……”江玉堂顿了顿,他们夫妻常年在外,没怎么管过江野,孩子依然长成了他们所希望的样子。生病之前,他还一直把江野当小孩子看待,现在明白过来,真正能照看、左右他的年月,已经过去了。
他无谓地笑了笑,“路还得让你们自己选。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任何事,爸都不能一意孤行对你们指指点点。”
江野汪橙手里的动作不由都停了下来。
虽没明说,江玉堂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任他俩去吧,爱在一起就在一起,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管了。
江野抬头看李清芬。
老妈没听到似的还在忙碌,“橙橙把这个切了。”
江野说:“爸,妈,这辈子我就干这个了,我不去北大了。”
汪橙紧跟着说:“我也不去了。”
江野偏头看他,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口吻:“协和、复旦?或是哪个更好的医科大学?”
汪橙不想理这人,低头干活。
李清芬瞅了瞅他俩,又去看江玉堂。
江玉堂摊摊手,不知道俩孩子怎么了,这个话题也便就此打住。
庆祝一模取得好成绩,李清芬炒了好几个拿手菜,“去喊你师爷过来吃饭。”
江野刚摘了围裙,门铃响。他跑去开门,杜晓春拿着一个文件袋站在门口。
“杜局?”江野对这人没好感,抬高声音叫了声,是让江玉堂知晓,他没把人往家里让。
门开时杜晓春想什么入了神,江野一嗓子吓她一激灵:“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
杜晓春是稀客,去年夏天闹崩之后更是江家的稀客。江玉堂走过来把江野扯开,“挡着门做什么,杜局快里边请。”
杜晓春说:“我就不进去了。”
“干嘛不进来,赶上饭点进来吃两口。”江玉堂想把人往里让,汪橙斜身挡着玄关,摆明了不想让人进来。
玄关后影着的李清芬对汪橙竖起拇指,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杜晓春挑饭点来坏人胃口,没安什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