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一种很自私的生物,我们远没有想象中的大方,并没有那么多时髦的“花心”可言,只有不够爱……我们的心脏只有小小一颗,并不能盛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新生活是假的,新恋情也是站不住脚的。
只要顾柏川出现在我面前,我的一切都会为他动摇。
“顾柏川。”我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前面那个人影肉眼可见地僵硬一瞬,随后飞快转过头来,他那双深邃又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这是他少见的手足无措。
“黎海生?你……”
“你他妈怎么能骗我!”就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当我叫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是带着哭腔的,我有太多的情绪憋在胸口无从发泄,在这样春花浪漫的季节里,那些伤感的、愤怒的、无法释怀的……如此格格不入。
我在他几米远的地方,看着顾柏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坐回了地上,远处跑来一个年轻的男护工,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又用警惕的目光看向我。
我低下头去,看见顾柏川打着夹板的左腿,又看向不远处那台黑色的轮椅。
我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明明伤的是顾柏川,我却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一阵一阵发痛发烫,小腿肚几乎使不上力气,而鼻子一酸,没忍住眼泪,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黎海生,你不要哭。”他说,在护工的搀扶下,单腿蹦向我,他的手已经抬起,可又犹豫地放了下去,转身向护工要纸巾,按在我的脸上,“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一哭就停不住,眼泪像是开闸放水,将纸巾彻底浸湿,还止不住一直在抽噎,仿佛要将三年多的苦闷全都一次性哭个痛快。
“先生。”那护工犹豫地看向顾柏川。
顾柏川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将轮椅推了过来。
我看见顾柏川在轮椅上坐了下来,于是也跟着跪下身去,将脸埋在他的膝头,遮住红肿的眼睛。
半晌,我感受到一张温热的手掌抚在我的头顶。
“你这眼泪怎么就没完没了呢。”他轻声叹道,“几年不见,越活越回去了。”
我总算稍微平复了心情,抬起脸来,从下向上望着他的下颚骨,见那里若隐若现有些胡茬的青色,在往上看他的面庞,已经完全褪去了曾经的稚气,变得更加坚毅而深沉。
顾柏川啊顾柏川,为什么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你怎么也到了要被人称呼“先生”的年纪……印象里那个倔强又早熟的男孩,怎么就长到了如今这般成熟的模样,明明你载着我骑过银杏大道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我多想时间永远停留在无忧无虑的年纪,忙碌一天只为了试卷上那几个破分,痛苦只源自于大人不痛不痒的唠叨……那时候,我还总能肆意幻想我们之间的未来。
“我在初中那会,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邀请一位年轻的生物学家,来看我的CBA比赛。”我说,“但应该再也不会有这么一天了,我们跟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和自己的理想失之交臂了。”
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
那天与顾柏川的接触只有短短十几分钟,过后我就被那对小情侣叫去接着拍照,而顾柏川也在护工的护送下,回到了他自己的家里。
后面的拍摄过程还算顺利,也许是被女朋友好好开导了一顿,中场休息回来,那男生的动作比之前要自然许多,我尽心尽力陪着他们将公园走了大半圈,结束的时间也比预计的要晚将近一个小时。
那女生很愧疚,跟我说要晚上请我吃饭。
我自然没有那个心情,回绝了。
“那好吧,今天谢谢你,等回头出了成片,我一定会在微博上好好给你宣传一下的。”那女生冲我笑道,又在临走之前,忽然往我的手里塞了一串她用草叶子和野花编的花环,“我刚才看见你在湖边和一个男生说话,回来眼睛就是红的了,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开心一点吧,很多事情,时间都会给你答案。”
我握着手里那串小小的花环,思考着她说的话。
时间会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
也许吧。
随着顾柏川回来,有关于他的一切又再次通过各种渠道传入我的耳朵——这就是住在大院里的不同之处了,我们两个在北京的关系网总是很相似,我的同学就是他的同学,我的邻居也是他曾经的邻居。
真实情况跟纪从云的母亲同我说的差不太多,在一次实战演练的时候,由于其它队员的操作失误,没有将爆炸物放到规定地点,顾柏川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推开周围的人,自己紧急补救了这个失误,然而,由于他离得太近了,还是被炸到了腿上。
在当地的医院做了好几次或大或小的手术,总算保住了基本的行动能力,但是未来却再不能回到部队了,而顾严为了保证自己儿子的治疗效果,将他转院回京继续后面的康复治疗。
按照顾柏川的意思,他并不想回顾家住着,所以就被送到了西边一家疗养院里住着。大三的课程不多,我在得知了疗养院的地址之后,就抽了一个工作日去看他。
这家疗养院地处五环外,环境不错,白色的三层小洋楼,下面是大面积的绿化花园,还有紫藤架起来铺设的长亭。在这里住着的人不算多,而且除了像顾柏川这种是因为特殊原因住进来的,剩余许多都是老人,故而也很安静。
我按照地址上写的房间号,一间一间找过去,就在靠近顾柏川的房间门口,听见里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几道陌生的男音,于是我停在了门外。
我其实并不是故意要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是在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前,贸然进去总归不太好。
“你说,当时你为什么非要逞那个能,你让它炸就炸了……”
“就是说啊,现在倒好了,你这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若非因为男人们本来就声音厚实的原因,我可能连这点内容都没听清。
我皱着眉头,思索着他们话里头的意思,就听见顾柏川开口道:“行了,你们请个假也不容易,我这儿没什么好看的,差不多撤就行,我就不去送你们了。”
我一听里面的人要走,当即做出一副刚过来的模样,在门口放重脚步踏了两下,这才敲响门,与此同时推门走进去。
疗养院单间的设施也挺不错,但是加上我三个一米八往上的壮汉往那里一杵,外带床上躺着的一个,也顿时显得空间拥挤起来。
我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剩下站着的两个男生,他们应当和我同岁,肤色比顾柏川还要黑上两个色号,身上穿着的草绿色训练服我再熟悉不过,估计是请假出来看一趟顾柏川,想必应该是跟他在军校里关系不错的同学吧。
在我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两个也在看我,目光中满满都是好奇。
“这是我弟。”顾柏川出声,打断我们之间的眼神交流,“这两个是我同学。”他向我介绍了两个陌生的名字。
我应了一声,对于顾柏川一句“我弟”耿耿于怀。
那两个人见我和顾柏川有话要说,便不再打扰我们,跟他道了声别就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顾柏川,一时间又变得安静下来。
疗养院不同于病房,这里头没有那么多冰冷的仪器,布置更像是宾馆的房间,顾柏川的床头对面还有一台壁挂电视,这会正一闪一闪播放着节目。我坐到他床边的凳子上,扭头看了一眼屏幕,见上面还是那个熟悉的cctv9,正在播放什么猕猴的纪录片,我打赌,要不是因为没到放映的时间,顾柏川百分之百还应该在看他的海洋动物。
我不禁感叹:“你这爱好还真是这么多年始终如一。”
第91章 185-187
顾柏川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一个寡言的人。从前许芸阿姨还在世的时候,他的性格还比现在要更活跃一些,而母亲的离世、父亲组建的新家庭……种种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让顾柏川日趋内敛而稳重。
陈敏同志原先喜欢将顾柏川当做我的榜样,她总是说,黎海生,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跟那个上蹿下跳的皮猴子一样,安静一会,学学人家顾柏川。
然而,顾柏川的安静是有代价的,我能感受得到——他在自己的身边竖起又高又厚的围墙,隔绝了同龄人之间的大部分交往。
当我在和韩奈、都萨木等人闹腾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自己的朋友,我非常肯定这一点,因为我们曾经是那样的亲密无间。顾柏川的世界看上去很神秘,而走近了就会发现,其实他的世界结构简单、成分纯粹。
海洋和动物。
当然,我也可以拍着胸脯地说,里头也有我的位置,我将自己的分类归为“动物”中的一种,我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一种高等动物,作为雄性,热烈地喜爱着另一个雄性。
所以,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说,不光是他这些年的爱好始终如一,我也一样,始终无法抵抗那名为“顾柏川”的费洛蒙,并成为其忠实的追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