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同性恋和异性恋在本质上并没有很多差别,当我们步入思春期,那些好的、坏的、正直的或者龌龊的幻想盘踞在我的大脑里,我也会想象着顾柏川的模样在深夜自、渎,这是隐蔽且快乐的事。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顾柏川的搜索记录开始在我脑海中盘旋不下,每每当我对着想象中的他发泄完激情,总是会觉得空虚且迷茫——我会想,如果没有我,是不是顾柏川就可以不必踏上这条艰辛的道路,他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而后儿孙绕膝,安度晚年。
他的人生和我不同,他聪明、勤奋、又有过人的天赋,他是云端立着的骄子,理应拥有平凡但绝不平庸的一生……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人戳着脊梁骨,成为同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长辈们惋惜的对象。
往功利、浅薄一点来说,至少,他的性向不应该成为他在获得荣誉时的绊脚石。
所以,我决定一个人承担这些非议。
我相信因果有报,我种的因,我自己去了结这个果……就当是实现了儿时想要做个英雄的梦想。
仅有几个三好学生的名额,还是落到顾柏川的头上,而隔壁班另外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却落选了。
我跟纪从云打听了这件事,她告诉我,是袁小方向校方揭发了关于“布告栏贴照片”的事宜,据说,就是隔壁班那个男生为了竞争三好生,找到柳曼她们要了照片,然后趁着天色早,贴在布告栏上。他以为自己的行为没人看见,却没想到袁小方一向勤奋刻苦,竟然比他更早就进了校,刚好将他的行为看个正着。
在布告栏上瞎贴是件大事,更何况这还给学校带来不小的麻烦,撸了他的三好生名额着实不冤枉。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最后竟然是被袁小方揭发的。那个懦弱任人欺负的男生,闷不吭声就做了件大事,而他从始至终没有来向我邀功,或许是心里没有迈过之前的坎儿。
我不管他是为了补偿我,还是真的正义感爆棚了一回,总之,这件事足以让我释然——我并没有白帮他打过几次架,九九也没有白死,至少我做过的事情让这个世界有了一丝丝改变,这对我来说很是一种慰藉。
而关于我性向的事情,本来我都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学校会在与我谈话的当天就将事情告知陈敏,却没想到学校并没有大动作,只是将事情压了下来,班主任也没有再因为这件事情找我谈过话。
都萨木说,等你成年一切都会好,你会亲自步入这个斑斓的大千世界,然后发现在意你那点喜好的人少之又少……当生活不再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曾经的烦恼也就成了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我总是很相信他,不仅因为他年长我一岁,更是因为他总是弯弯笑起的眼睛,那里头闪烁的光芒总是很有迷惑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都萨木的话并没能让我完全放下心来。
在这个冬天里,我成了站在雷区上的单兵,四周是荒凉的土地,而供我逃离雷区的铁栅栏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我如履薄冰,谨慎且恐慌,我怕哪一步走不对引起爆炸身亡,又怕铁栅栏对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乐园。
这种谨慎和恐慌成为了一种神经质的东西,引诱我脑海中的蝉再次聒噪叫个不停。
我开始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我跟篮球场上起了摩擦的对手打架,在课上睡觉、逃学,被骂了就毫不犹豫地跟老师顶嘴。
在家里,陈敏同志一旦唠叨超过两句,我会立刻扬起音量,跟她吵起来,她肯定会更加恼怒,然后我们你一言我一语,闹到歇斯底里的程度。陈敏在我上中学之后很少再跟我动手,但如今被我逼急了,她忍不住一边哭一边扇我巴掌,这个时候我就会摔门进屋,然后将屋子里的东西摔得叮当作响。
而后当我回过神来,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镜子里那个男孩凌乱的头发和狠厉的眼睛,会倏地晃神……这是我吗?那个像炸药桶一样一碰就着的男生是我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讨人嫌了,变得不像自己,变得像一个坏透了的小流氓。
班上的学生躲着我走,老师也总是对着我叹气摇头,校队的队员也害怕我,以至于演变成在篮球场上公然放水,以求让我顺心的程度。
我好像在尽力让周围所有人失望,借此机会来让“同性恋”泯于我众多恶劣事迹之中,成为不值得一提的缺点。
终于,在一次与陈敏争吵结束之后,我摔门回屋,一转头就对上了顾柏川的眼睛,他刚从窗户外面翻进来,快走两步到我面前,然后用手掌捂住我准备出声的嘴。
“黎海生,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他说。
我甩开他的手,问他:“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讨厌我了?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早该清楚。”
“你不是。”
“我是!”我咬牙切齿,音量也不自觉拔高,“我就是这么个人,你这位高材生早晚都会发现你跟我不一样,你也会厌恶我。”
“黎海生。”顾柏川的语气中已经有了怒气,他抓在我手腕上,将我抵在侧面的墙上,“我跟你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放开。”我挣扎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拔出来。
顾柏川没有理会我,他用得力气更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你听好,如果你再这么下去,明天我就去跟学校说我也是个同性恋,那什么狗屁三好生谁爱要谁要,明白吗?”
“不行,你不是!”我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顾柏川看了我一会,然后跟我说:“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黎海生,我喜欢你。”他说完,我们对视然后接吻。
没有什么比接吻更能让我放松下来的事情,比起吻,顾柏川身上的气息更像是我的精神类药物,我抱着他,抓在他的头发上,也不管他会不会疼,我们就这样相拥。在接近溺毙的水域中,我抓住唯一的浮木……我死也不会撒手。
“哐当”一声,玻璃碗砸碎在地面上,我和顾柏川骤然分离,随后我对上了陈敏惊恐的脸。
“黎海生,黎海生!”她反复叫着我的名字,剧烈呼吸,脖子到脸全部涨红,瞪大眼睛,口中却吐不出完整的话。
破碎的玻璃碗里盛着香糯的八宝粥,此时此刻全部洒在地面上,溅在她的拖鞋上,而她浑然不知。
“阿姨。”顾柏川这样叫着,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陈敏。
陈敏愤然将他的手甩开,闭了闭眼睛,企图找回最后的理智,她跟顾柏川说:“你先回家,我跟我儿子有事要说。”
她说得话很不客气,那样子全然没了平时的自持。
我干脆破罐子破摔:“你能有什么事情!你儿子是个同性恋罢了!”
“走啊!!”陈敏尖叫着,将顾柏川推向门外。
这一切就像是电影里的抽帧镜头,慢动作回放在我的眼睛里,营造出几分超脱现实的虚幻感。我看见陈敏盘好的头发散下来,随她大力的动作悬浮于空中,她满脸挂着眼泪,而顾柏川在她的推搡下,一步一步挪出我的家门,在大门关上的最后一瞬间,我看见他扭过头来,向我投来一个难堪至极的眼神。
陈敏将大门甩上,蓦地蹲下身,嚎啕大哭。
第68章 140-143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女人的眼泪,我讨厌陈敏哭,更讨厌她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她的眼泪好像蜡油,燃尽她自己,滴落在我的心脏上,令我疼痛难忍,甚至丧失了任何辩解的能力。
我将房门关上,回了屋子,这回,我的动静并不大,没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我只是单纯想要一个人待着,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中各种纷乱的情绪。
我听见陈敏回到主卧的声音,隔着两层门板,她说话的声音隐约传入我的耳朵。
万年不回家的黎正思,在那天夜里十点回来了,敲着我的屋门让我打开,而就在房门打开的一刻,一个耳光落在我的侧脸上。他没有留力气,一个成年男性的耳光并不是小打小闹,我的耳朵瞬时失去听觉,只剩下一段尖锐的鸣叫,我忿恨地抬起头,通红眼睛看向他,怒道,你又凭什么打我?!
“凭你做的狗屁事情!黎海生,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变态!”
“你养我?”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我的手指指向陈敏的方向,“她养的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黎正思,我理解我妈,她可以打我,但是你不行,因为你不配!”
这句话引得黎正思勃然大怒,他的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他粗重地喘着气,好像一头牛,随后,他旋身从厨房抄起一根擀面杖,直直冲我挥过来,我下意识抬起手臂躲避,那手腕粗的木棒就结结实实落在我的小臂上,钻心的疼痛让我的右臂跟废掉了一样无法抬起。
黎正思破口大骂:“那你他妈现在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么个儿子!”
“正好,我也不稀罕你这么个老子!”
我用仅剩能活动的左手拧开家门,冲了出去,于此同时,我听见对面的房门骤然打开,有人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