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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倒灌 完结+番外 (而苏)


  袁小方讪讪道:“我知道,但是小卖部人多,光是排队就要排半天,我给你买,你不用自己去了。”
  我不理他,迈开步子自己往小卖部走,而袁小方则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我本来想开口叫他回去,可想了想,还是算了,由得他像一条尾巴似的跟在我后面。
  小卖部的队确实排得很长——要知道整个年级的学生都会趁着午休的时候来这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地方买零食和饮料,队伍直接排都不够,还要来来回回绕上好几圈。
  袁小方趁机跟我搭话,一开始是试图跟我聊关于文学书的事情,搞得我不胜其烦,跟他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你要是再说这些无聊的东西,你就趁早走。”
  袁小方讪笑了两下,又像是很费劲才找到新的话题,跟我聊起顾柏川的狗——他跟我们住一个院,虽然离得有点远,但看到过我们遛狗也很正常。
  我没多想,接着他的话说:“那是我们俩一起养的,叫九九。”
  “是阿拉斯加吗?”他问,“可是我听说像阿拉斯加这种雪橇犬,最好要保持一定运动量,不然容易在家里面做出一些破坏性行为,而且也不利于心理健康,那你和顾柏川出来军训,它怎么办?”他说话好像念书,将“拆家”两个字说得那么学术。
  我叹了口气,颇为无语:“托别人照看不就完了,你脑子为什么转不过来弯呢?”
  “啊?”袁小方还是那副傻愣愣的模样。
  “送去顾柏川他爸家里了,等我们军训结束再让司机送回来。”
  就在袁小方准备继续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之前,队伍刚好排到我了,我将两瓶汽水一袋薯片重重放到收银台:“我买完了,你可以不用跟着我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如果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我绝不会同任何讲起九九的事情,这件事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开的心结,我恨得嚼穿龈血,并长时间处在悔意之中。
  就在军训的最后一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我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优秀标兵”奖状,坐上回学校的大巴车。
  学校对于回程管得不太严厉,如果有家长来接,那么就可以在跟老师报备之后先走。我和顾柏川自然享受不到此等殊荣,只能等待大约三分之一的学生被家长陆续接走之后才启程回家。
  尽管很累,但我仍在大巴上规划得很好,我撺掇顾柏川一起去约个洗澡,好好放松一下,再去吃顿烧烤——通常在跟顾柏川出去的时候,我们去的地方相对正经,不是城中村那家烧烤,而是在本地美食榜上赫赫有名的一家。
  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色全黑,院里没什么人。我在路上给九九买了零食,为了补偿这几天没能照看它的遗憾。
  可是,一直到我走进楼道,又走到我们两家住的楼层,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安静得令人感到不正常——通常九九都会分辨出我们两个的脚步声,提前一步坐在门口摇晃尾巴,嘴里会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是可以听到的。
  而今天,什么声音都没有。


第51章 108-110
  在寂静的楼道里,我只能听见我们两个脚步声,以及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的声音,我不禁疑惑道:“阿鹏哥没有把它送过来吗?”
  “不应该。”顾柏川摇头,“他给我发过短信了,说他把九九拴在小门厅里了。”
  我们单元楼的设计比较宽敞,每两家公用一个小门厅,跟电梯间的公共走廊还有一扇门,有的住户会选择锁上这第二道门,而我和顾柏川家的小门厅一般不落锁,里面堆放了一些旧杂物,偶尔阿鹏哥来接送九九时就会将它拴在小门厅里,这样就不必非得拿到顾柏川的家门钥匙。
  我推开小门厅的门,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只见一团黑白躺在地面上。
  “九九!”我喊了它的名字。
  然而九九并没有回应我,我走上前去查看,只见它躺倒在地,肌肉抽搐,嘴巴旁边流着口水混合一些呕吐物,它还在喘气,胸膛起伏,嘴巴里发出非常细碎的声音,我觉得甚至称不上是哼唧。
  顾柏川跟着我的步子过来,我听见身后响起他倒抽气的声音,随后,顾柏川将九九捞起来,我们飞也似地奔向单元楼外。
  这个时间点打车太不容易,可宠物医院离得很远,我们好不容易拦下一辆车,那出租车司机见我们抱着那么大一条狗,本来还想要拒载。我扒着他的车窗,求他,我从没有低声下气求过人,可那天我说的“求”字已经数不清。
  出租车夜晚城市的街道上飞驰,路过一盏又一盏橘黄的路灯,骤然又有细雨点从天空落下,落在玻璃上,将灯光变成被拍碎的溏心蛋。我用手心贴在九九的头上,不断在心中祈祷它的平安。
  上帝也好,佛祖也好,我这个无神论者已经将所有数得上数的神仙求了一遍。
  直到顾柏川的手抚在我的手上,我才忽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手脚冰凉。
  “会没事的。”他轻声道。
  “会没事的。”我说,“我给它起了很好的名字,长长久久。”
  九九是一条很坚强的狗,它与我在冰雪严寒的冬天相遇,那么小一只,蜷缩在刚好能盛下它的笼子里,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它只是摊贩做黑心生意用的星期狗,但是它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好好的,会跑、会叫、会认人,而且一点点的长大了,长得那么漂亮、那么结实,它一定能活下来……它一定要活下来。
  我这样想着,却感觉到手底下九九的皮毛正逐渐变得冰冷,喘息声也逐渐弱了下去。
  “坚持到医院好不好,九九。”我这样念着,望向它深褐色的、玻璃珠一样的双眼。
  它的耳朵极轻微地动了动,它在回应我。
  司机已经尽力开得最快,我知道的。
  可是,九九还是在宠物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合上了双目,它在我手心最后蹭了一下,然后就再没有了呼吸。
  “救救它!求你!”我半跪在旁边,目眦尽裂,望向兽医。
  兽医缓缓摇了摇头:“跟它好好道个别吧。”
  天空是灰蒙蒙的,没有雨水,也没有阳光。夏末留下的燥热已经完全褪去,我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捧回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让我联想到08年的夏天,这一切被迫成长的起始点,那是我第一次在思考人生中最大的哲学问题之一——如何面对所爱之人(或动物)的死亡。虽然在自然科学中,人类总是以高级动物自居,但与我而言,我并不愿意将他们分开对待。
  在众多童话故事中,死亡被美化成天上的星星,或许在八岁的时候,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期待,比如许芸阿姨的牺牲只是去了更美好的世界,但如今我已经快十六岁,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死亡是一种生命体无法逆转的终止。
  它不是会发光的星星,它只是泛黄纸张上一个平凡的句号,意思是关于这个灵魂的故事结束了。
  我从前说过,顾柏川这个人很少会掉眼泪,我也不太记得他在九九下葬那天有没有哭,因为我哭得满眼都是泪,稀里哗啦的,怎么抹都抹不完,什么都看不清……因为我掂着手里的盒子觉得它好轻——明明生前是那么重的一只狗,死之后却只有这么点的重量。
  “他妈的,怎么这么轻!这么多年就跟白养了一样!”我用手背蹭过自己的眼睛,转头看向顾柏川。
  他正对着那个小小的石头片仔细观望,那上面写了几个字:九九之墓。
  其实我说不好他到底是在看墓碑还是在发呆,因为那墓碑实际上总共也就这么四个字,实在没有其它可看的,倘若九九是个会说话的人,它的墓碑上大概还会有几句话介绍它的生平,至少,会有人刻上“xxx之子”这样的字样。
  但是它只是一条狗。
  我觉得如此甚是不公平,于是让顾柏川掏出纸笔:“我说,你写。”
  “好。”
  他这样说着,半趴在地面上等待我开口。
  我张了很多次嘴巴,想了很多遍要用什么样的句子来做开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反反复复,似乎怎么开头都不对。
  我望着那张干净的白纸,半晌,低声道:“算了,你就写‘我会想你’。”
  顾柏川动了笔,我歪过头去,看见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九九,我们会想你。
  随后我们将那张白纸折好,埋在了那棵大叶黄杨下面。
  从宠物公墓走出去的时候,阴沉的天空总算落了雨,我深吸一口气,嗅到了空气里那股极为浅淡的寂寞味道,如果具象化来形容,那应该是一把纯黑色的拐杖头雨伞……这是墓地的味道,在许芸阿姨去世的时候,我也曾闻到过。
  公墓里有很多人,有被爸爸妈妈领着的孩子,也有年轻情侣,还有一些步履蹒跚的老人,当我目光依次扫过他们的时候,我卑劣地产生一丝慰藉——生死离别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个体身上总是会觉得难以忍受,但其实这是群体性的伤痛。
  我所经历的,是许多人都曾经历的,也是所有人终将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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