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流逝得如此之快,转眼我们就长成了成人的身高,而我也终于有机会走进真正的军营——这里是我离陈敏同志最近的地方。
我埋怨她,可我仍爱她,我仍无法忘却,那年夏天,她背起跟她本人一样大的行囊离开的模样……我记得与她的每一次分离,也记得与她的每一次重逢。
她离开了我,但保护了更多人。
就像是许芸阿姨,她的牺牲是为了那面永远鲜艳的旗帜,和这片我所深爱着的土地。
在我过去将近十六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经历过成为学生中的“榜样”这样的事情,但我在这次军训的时候被成功选为了护旗手,而在我的撺掇下,教官也同意了顾柏川去做另一个护旗手,而旗手则是班里的一个女孩。
别的不少班级都是男生当旗手,女生护旗,但我们教官半开玩笑道:“咱们就搞点与众不同,绿叶衬红花,别样鲜艳!你们好好走队,争取拿个优秀回来!”
我们班的学生都没什么意见,而我更是百分之百乐意让女孩走在最前面,因为有陈敏、也有许芸阿姨。我想,女孩们是值得这份荣誉的。
但是,显然有些人不这么认为,比如杨辰。
他们班的队伍就在我们隔壁,而他总是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盯着我,并且向他们班里传播一种言论:我们班之所以是女孩做旗手,原因是男生们一个都拿不出手。
“你瞧瞧,重点班那群男生,都这么多天了还白不拉几的,一个一个都跟瘦鸡仔似的,除了学生还会干嘛。”
我们班的女旗手听了这话特别不高兴,每天举着齁重的旗杆,一步一步踏得坚实有力,经常要给自己加练半个小时,连带着我和顾柏川也跟着她一起在烈日下面走正步——步子整齐还不够,踏地要有声音;有声音了还不够,脚尖还要绷直;绷直了还不够,步伐转换的时候细微的停顿也要有。
我们班的教官在旁边看了都说:“这么刻苦,你们这是奔着仪仗队去的啊。”他的声音里带笑,还请了我们三个一人一瓶汽水。
我在树荫下,拿着冰镇汽水,喝了两口觉得想上卫生间,打了个报告就跑掉了。
靠近我们这头的卫生间里人多,我懒得跟一堆流过臭汗的男生挤在那么小的空间里,于是,绕道跑去一座山后头的卫生间。这个卫生间小,平时不怎么有教官会带着学生来上,但是,介于我们旗手都是单独练习,故而可以稍微自由一些。
我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走到卫生间前面,因为卫生间的门常年打开,所以前头是用红色砖头垒起来的一片小院,主要是用于遮挡。
我最先闻到的是一股烟味,这让我的脚步慢下来,很快,在离近一点,我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拿不准主意里面是教官还是偷偷跑出来抽烟的学生,于是靠在那红砖墙外头没出声。
是男生的声音,而且有点耳熟……
我又细听了两句,瞪大眼睛——杨辰,他跑来这里干什么了?
他们在里面说话的声音实在不大,我听不清,只是隐约听到了几个字,什么“有你好看”“少得意”之类的……随后他们的对话就停住了,然后是脚步声,他们在往外走。
我迅速从墙边走出来,假装一副刚过来的模样,然后抬头对上杨辰和疤哥两个人的脸——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好起来的?我心中有些迷惑,不过,仔细想想他们好像是同班同学,真要是军训熟起来倒也正常。
杨辰见了我,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恶狠狠地瞪过来。
第50章 106-108
撇开最初的惊讶,我对杨辰的恶意并没有什么意外,嗤笑一声道:“怎么跑来这里抽烟,也不怕有人发现吗?”
我以为杨辰会怼回来,说什么“谁会害怕”之类的蠢话——这是他经常做的事情。然而,杨辰这次却出乎意料地耐下性子,他没有同我多说,很快拽着疤哥一起离开。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顾不得厕所里常年缭绕的骚臭味,快步跑进去,随后,我看见厕所一处角落里正蹲着一团人影,听见我的脚步声,那人影出声发问:“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我脚步一顿,喊道:“袁小方?”
那人影愣怔片刻,抬起头来,我这才就着室内昏暗的灯光看清他的模样:他的眼镜有些歪斜,头发凌乱,腰部以下全都湿了,包括训练穿的迷彩裤和迷彩鞋,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而根据我的经验,在没有洗手池的厕所里弄成这样,那水多半不太干净。
我将自己嗓子里的干呕憋回去,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袁小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可我根据刚才杨辰和疤哥的说法,已经猜到了原因:“是杨辰和疤哥干的?”
“嗯。”袁小方点了点头,他正在努力拧自己的裤子,寄希望于它能稍微干燥一些,然而这样的做法收效甚微,他干巴巴地向我解释,“那个茅坑的冲水管子坏了,会对着上面滋水。”
厕所里每个坑位之间没有隔板,更没有门,我可以轻而易举看见那支还在滴水的水管,确实是在半人高的位置上爆了个口子。
但那么大一个开口,我就不信会有智力正常的人往上硬闯,还非得要按开冲水键,所以,杨辰和疤哥的罪行已在我脑子中重现一遍——一个人按住袁小方让他站在水管口,另一个人按开冲水键,用冲厕所的水滋他一身,这件事实在称得上是侮辱!
我拍掉袁小方还在努力拧衣服的手:“别拧了!走,回去找教官。”
“我不去。”袁小方甩开我的手,他垂下头去,试图藏住眼睛里的懦弱,而这让我感到异常愤怒。
“你如果一直纵容,他们就还会这样做!”我怒喝,如果今天将我和袁小方的角色互换,我顶是要将杨辰的头按进茅坑里去!而袁小方竟然还能主动为他找借口开脱,还拒绝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怎么会有这么懦弱的人!
“他们答应我说不会了,真的。”袁小方在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向地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更加不理解他的做法。
我们在这个肮脏潮湿的厕所里对峙,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黎海生,你怎么上个厕所用这么长时间?”顾柏川走了进来,他在看到袁小方的时候也是一愣,不过并没有开口询问。
袁小方趁此机会推开我,一路跑了出去。
我狠狠一脚踢在地面上,将刚才遇到杨辰和疤哥的事情跟顾柏川讲了一遍,又告诉他,袁小方竟然准备用“不小心用了坏的水管”这样的说法来解释给教官,这实在是太令我不解。
“早知道我就不该在宿舍里帮他出头,那样他顶多也就换去上铺睡,犯不着受这份罪!”
“不是你的问题。”顾柏川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他冷静地分析道,“就凭袁小方这样的人,哪怕你帮他出一万次头也没用,除非你一辈子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
“谁会跟他一辈子!”我被顾柏川肉麻兮兮的形容词给逗笑了,趴在他耳边故意恶心他,“我只跟你一辈子,行不?”
“你的手是不是碰过袁小方?别碰我,出去洗手。”顾柏川皱着眉头将我的手从他肩膀上打下来,那副洁癖的模样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不是吧,军训一个星期咱俩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会单独的时间。”
“我不想在厕所里跟你亲热。”
“啧!”我坏笑起来,趁着顾柏川不注意,迅速拉了一下他的手,还用手指头抠了抠他的手心,随后不等他反应,我已经跑出厕所,去外面的洗手池洗手去了。
顾柏川追出来,但那处正站着一个严肃的教官,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在我身边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紧皱的眉头像是要夹死苍蝇。
归队之后,我了解到袁小方当真什么都没跟教官说,甚至因为将这一身水归结于自己的失误而被教官骂了一顿。晚间休息的时候,我从寝室楼的窗户向下望,看见袁小方一个人蹲在沙土地上搓衣服,白色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九月份,北京山区的夜晚已经开始有了凉意,而袁小方因为长裤被打湿了的缘故,只能穿着一条短款训练裤蹲在地上,细胳膊细腿露在外面,更显萧瑟。
如果要是之前,我可能会愿意往楼下扔一件自己的长袖外套,而这回我却没再有什么行动。顾柏川说,性格温和不是坏事,但像袁小方这样走极端的,也不见得是好事。
如果我再出手帮他,还有可能惹祸上身。
即便如此,我仍旧相信袁小方是个没什么坏心眼的人,毕竟凭他温温吞吞的性子,实在也不像有胆量做坏事。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连两次做了惹我生气的事情,袁小方在军训最后两日总是讨好似的出现在我周围,一会是帮我接水,一会又是帮我排队去小卖部买零食,总而言之,这份过度的殷勤总让我感到很不适应。
“你不用这样。”我将怀里的膨化零食重新塞回袁小方的手里,“我不需要你请我这些,我自己带的钱够。”出门之前,陈敏往我背包里塞了五百块,对付这几天的零食简直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