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立刻抓在他的手腕上,大声地又问了一遍:“顾柏川,你觉得恶心吗!”
他站定了脚步,半晌,我听见他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告诉我:黎海生,是你的话并不恶心,但是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章凡在器材室里受伤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学生耳朵里,那天训练的时候换了一个女体育老师来代班,我们队里跟我玩的比较来的控球后卫,林卫冬,趁着休息的时候过来向我打听八卦,问我知不知道章凡到底怎么了。
我听着章凡的名字就觉得反胃,往嘴里灌了口水,皱起眉头:“我怎么知道?”
“诶,你不是跟他收球去了么?”
“我收完就走了。”
“怎么会呢……”林卫冬挠了挠头,对我的答案非常不满意。
我瞟了眼面前这个个子不算很高(相对于篮球队其他的队员)的男生,忽然想起,原先有人跟我说过他妈妈好像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加上他自己也属于那种“万事通”的角色,学校里不管老师还是学生的一线八卦总能从他这里听到……所以,他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
“喂。”我用胳膊肘戳了戳他,“那你说应该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所以我这不是来问你了么。”他呵呵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器材室是原来旧仓库改的,还没来得及装摄像头,楼道里的摄像头就拍到你们两个前后脚进去,然后待了挺久的吧。”
“嗯。”我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就等他这个大嘴巴自己继续往外吐露。
“对啊,如果你们两个就在里面还篮球的话,难不成章凡一个人倒在柜子上,还撞到了那么多东西,最后被……被……”他忽然结巴起来。
我想起自己最后冲着章凡裆部踹的那一脚,坐立难安起来,催促道:“所以他到底怎么了?”
“反正进医院了。”章凡摸了摸后颈,脸色微红,“不过这都是八卦啊……都是八卦,我可不知道什么真的假的,你就随便听听。”他站起身来,逃也似的离开。
我托腮坐在操场上,心里头已经大概有数了。
当天放学之后,我毫不意外见到了周允,她将我带到了教师办公室的里间,那里头通常是没有摄像头的,专门用来给老师和学生谈话,一般情况都是锁着的,今天却敞开着大门,我看见里头不止有周允一个人,还有年级主任和教导处的一个女老师。
我走进去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里其他学生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在猜测,我是不是因为犯了什么大错才会被领进去。
放学的铃声响了,我在迈进去之前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办公室门口闪过。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允就已经在我身后带上了门。
说实话,这个屋子里准备的软椅要比办公室或者教室里的都舒服,可我坐在上面,不管是什么姿势都觉得坐如针毡。房间里很安静,我和教导处的老师并不认识,而仅有几次和年级主任见面的情况也都是我犯事儿了,故而我猜测她对我的印象应该也不怎么样。
“喝点水吗?”周允从旁边的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放在我手边,她坐到我对面,冲我笑了笑,“你不用紧张,今天来找你不是因为你犯了什么错。”
我“嗯”了一声,不打算先开口。
年级主任清了清嗓子,开了腔:“你们今天校队训练换老师了,这个事情你也知道,之前的章凡老师,前两天看完你们校队训练之后就被发现在器材室里受伤了。”
“严重么?”我问。
“大部分都是擦伤,没什么大事。”年级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冷笑了一声,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早知道那天就该多踹两脚,总归这么恶心的人就应该得到教训不是吗。
“黎海生,我听说那天你们俩在训练场上起冲突了?”年级主任话锋一转,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然后是你跟他去还的篮球是不是?”
“是。”
“那天晚上你们两个在器材室发生争执了?”
“是。”
“所以你跟他动手了?”
我没再说话,紧抿着嘴唇看向她,我攒紧在膝头的手正在发抖,我其实很想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问问她,难不成我一个十四、五岁的青少年会去主动跟一个成年体育老师动手吗?
话语在我舌尖转了又转,最后被我咽了回去,我问她:“是章凡这么跟你们说的?”
周允插话进来安抚道:“没事,黎海生,老师们只是想了解情况,你不要紧张。”
“是章凡这么跟你们说的吗?”我没理会她,直视着年级主任又问了一遍。
这回轮到她答“是”。
我勃然大怒,从椅子上站起,破口大骂:“他他妈怎么这么不要脸!”
“黎海生!”周允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在我后背上一下一下拍,“有什么事你跟老师说,别发脾气。”
我抬起头,直视着周允的眼睛,她那双如秋水般温柔的眼睛跟许芸阿姨如此相似,以至于我在某一瞬间恍惚起来,我愣了一会神,对她道:“我跟你说。”言下之意就是并不想让其他老师听去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倒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事情怎么就会发生在我一个大男生身上,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与众不同的性取向,这才让章凡有了什么“gay达”之类对我的误会。
我不清楚,只觉得很混乱,所以不想再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了。
周允送走了剩下的两个老师,只留我们两个。
我窝在软椅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我确实对所有性格温柔的女人提不起什么锐气,不管是已经过世的许芸阿姨,又或许是现在的周允,都能让我轻而易举放下防备。我拿起一次性水杯,抿了一口,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同周允讲出来。
其实我本来不打算将章凡的事情说出去,一来他也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二来我实在觉得这件事不太光彩……我心虚。
周允在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以至于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并不相信我,直到她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跟我说,她知道了,她会负责跟学校沟通这件事。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拿她说的当真——那时候我觉得她能相信不是我恶意跟章凡动的手已经很不错,却完全没想到,之后章凡确确实实是从学校消失了,那个新的女体育老师接手了校队所有的工作,而我也再没听过关于章凡的事情。
当然,这都是后话。
那天我从办公室的里屋出来,天色又已经暗下去,推开门的一瞬间,刚好撞上顾柏川的目光,他正坐在靠内侧的一张椅子上,抬眼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和周允在里面的谈话、听到了多少,我们两个只是这样遥遥望着。
周允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那些事情,她只是招呼我快点回家。
直到我和顾柏川走到校门外面,他才忽然将我拉到了天桥下,皱着眉道:“你是因为章凡的事情,所以那天才……”
“不是。”我不等他说完,提前打断。
我盯着自己的脚面,缓缓开口:“不是因为章凡,我想这么对你很久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会一直喜欢一段时间,你最好做好准备。”
第40章 86-87
顾柏川的生日在冬天,北方的阔叶树全部落完叶之后。
我从几条街外的鲜花店里,买到了云南空运过来的玫瑰花,我买了一大捧回家,却只折了一支最好看的带去学校,早晨六点五十,学校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将鲜红的玫瑰插在他柜子用来上锁的铁环里,随后趴在桌子上补眠。
随着时间流逝,我在蒙眬中听到教室里人声渐大,早读即将开始,顾柏川姗姗来迟,班里最能咋呼的女孩喊着他的名字,大声告诉他,有人在他的柜子上插了花。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女孩们叽叽喳喳讨论着,“离情人节还早着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送花呢。”
有好事的男孩怪笑着喊:“是不是送错了!谁会给大老爷们儿送花啊,要我说,与其送我花,还不如送我个新键盘!”
“噫,那也得有人要给你送啊。”旁边的同学拆穿他。
他们哄笑起来,声音大得我睡不着,干脆从座位上爬起来,混在人群后面去看楼道里的顾柏川——他的手里正抓着那支花,愣怔出神。
花茎被我修剪过,短而光滑,花瓣也被我撒过水,娇嫩新鲜……但是没有人会大张旗鼓给男生送花,花朵都是女孩子的东西,尤其是浪漫的玫瑰,似乎与生俱来就烙印着女性气质。
我知道。
这更像是一场恶作剧,或者故意来羞辱他的事情。
顾柏川盯了那朵花一会,转身将它扔进了垃圾桶,周围调笑他的声音更大了,我也跟着他们一起笑。
顾柏川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的脸上,漆黑深邃的眸子仿佛洞悉一切,他与我擦肩而过,用仅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黎海生,你真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