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我跑过去。
顾柏川从后座下了车,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棉服,左右各一道银色反光条,在暗处闪闪发光,脑袋顶上还戴了一顶同色毛线帽,头发都被帽子遮住了,路灯的光照下来,显得他眉骨眼窝特别深刻。
我想也没想,冲过去就抱了他一下,顺便取下他的毛线帽。
顾柏川没来得及反应,那帽子就已经不见了,他骂道:“黎海生,我大老远从西边过来找你,你上来就抢我帽子?”
“谁叫你让我等这么久呢,我都没戴帽子,这小风儿一吹啊,我头皮发凉。”我说罢,将毛线帽扣在自己的脑袋上。
顾柏川随着我的动作看过去,嗤笑一声:“二傻子似的,戴个帽子都能戴反。”
他一伸手将毛线帽从我头顶上摘下来,重新调整好,这才又戴了回去,还顺便摸了一下我已经冻僵了的耳朵,像是在确认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阿鹏哥在旁边掩嘴咳嗽了一声:“生生,你顾叔叔让我跟你带声新年好,另外,他问能不能麻烦你家今晚回去的时候把柏川捎回院里,我明天再来接他。”
没等我回答,顾柏川先冷哼了一声:“你明天不来接我更好。”
阿鹏哥没理他,显然是习惯了顾家父子俩的相处方式。
我接话说,没问题,保证给他安全送回去。
“行。”阿鹏哥穿得少,他跺了跺脚,往后一摆手,“那行,你俩玩,我就先回去了,别走远了啊,要去哪跟你爸妈说一声,别让他们着急。”
我又答应了,笑眯眯挥手送走了阿鹏哥。
不过,我自然是不打算干嘛去都跟陈敏他们报备,所以,我见那黑色轿车消失在街角的下一秒,立刻抓上了顾柏川的手:“走,我听说这边离后海特别近,我们过去溜达溜达。”
“不去找你父母?”
“不管他们。”我心说他们肯定在里头喝酒喝得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要不然怎么我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没人来找我。
这里确实离后海不算远,我俩肩并着肩,顺着蓝色的指路牌走去,期间我把手右揣进了顾柏川的衣兜里,振振有词,因为我自己的兜里不够暖和,和他挤挤才更舒服。
他在兜里勾了勾我的手指,问我:“你就放右手,那左手怎么办?”
我憋着坏笑了笑,突然转身跟他面对面,把左手也揣进了他的兜里,倒退着往后走去:“那这可是你说的,我总得公平才行。”
第26章 57-61
我倒着走,顾柏川正着走,离得很近,四条腿相互打架,才走两步就差点绊倒。
“手拿出去,好好走路。”顾柏川干脆停在原地。
我不乐意,两只手放在他兜里还抓他的手,这下倒是暖和了——我的手心里甚至起了一层薄汗,潮湿的,跟他十指纠缠在一起。
气氛变了,我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变得躁动,在我的躯体和四肢里乱窜,我抬眼看向顾柏川的眼睛,看他一双黑色眼珠里倒映着街边商铺的灯光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我突然害怕起与他对视,尽管我不知道这恐惧来自哪里。
我将手从顾柏川的衣兜里抽出,恢复了和他肩并肩的距离。
远处,巨大的烟花倏地绽放于黑夜中,成团成簇,四处迸裂的流火呈现出黄的红的蓝的各种颜色,燃烧,然后陨落。不知道是什么人一次放了这样多的烟花,倒是便宜了我们,我抑制不住的欢喜,叫起来,拉着顾柏川跑去银锭桥上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这是一座很少能看到烟花的城市,那天晚上我和顾柏川立在桥头看了好久好久。
我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陈敏常看的偶像剧里,烟花和接吻永远紧密联系,曾经我觉得俗套,此时此刻却觉得应该尝试,于是我用手背轻轻蹭了蹭顾柏川的手,止不住笑起来,好像这样就完成了一个很大、很隐蔽的心愿。
最后等陈敏找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和顾柏川躺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背对背斜靠着睡觉。
陈敏同志是带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众亲戚,她进来见到我就没忍住气得涨红了脸,破口大骂,黎海生,新年第一天就给我找不痛快,你想要登天啊你。
我被她吓得一哆嗦,怕她跟我动手,连忙躲到顾柏川后面去。
顾柏川面不改色,来了句:“陈阿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在心里拍手叫好。
没有过年第一天当着别人家小孩和一大票亲戚面前教训自己家孩子的道理,周围人劝了两句,陈敏哑火了,她领着我和顾柏川一左一右出了门,坐上代驾开的车子,黎正思早就醉倒在后座上,歪七扭八,像是没有骨头的一摊烂肉。
我推搡着让他靠去车窗那头,又跟顾柏川挤在另一头。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那个给我们代驾的男人,寸头,微胖,戴着一副老式玳瑁眼镜。我开口问他,为什么新年不回家出来开车。
他答,因为儿子还小太闹腾,他嫌烦,还不如春节出来接一接代驾的单子,钱还能多拿。
陈敏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听他这么说,冷哼一声,道:“那你老婆怎么就不嫌儿子闹?”
那代驾的司机砸吧砸吧嘴,没再接话。
我趴到顾柏川的耳朵边,用气音跟他说:“所以我才不要生小孩,当了爹就成了混蛋,我不愿意当混蛋。”
顾柏川也用气音回复我:“你不用当爹,你现在就挺小混蛋的。”
我眯着眼睛笑起来。
纪从云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顾柏川家的地毯上,握着游戏手柄,对着屏幕里头那个大块头一通乱揍。
电话响了,我低头看了眼屏幕,上头闪烁“纪从云”三个大字。
姑奶奶的电话我可不敢不接,扔掉游戏手柄,不忘警告顾柏川:“我接电话,你按暂停,不许自己一个人玩。”
顾柏川瞥了我一眼,没理我。
我怕他自己一个人通关,于是连忙将电话开了免提,放到地毯上。
纪从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还是那顶儿亮的一句开场白:“喂,黎海生呀!”
我忙着操控屏幕里的小人,“嗯”了一声,忙道:“你有什么事啊,我在打游戏呢。”
纪从云在那头好大声“嘁”了一句,这才又开口问我要不要初五的时候去逛庙会:“破五我家里要扫除,留着我是纯属添乱,还不如咱们出去玩呢。”
屏幕里的像素小人一蹦一跳,踩着顾柏川操控的那个小人跳到上面一层的阶梯上,目标是前面一个机关按钮,不过中间有来回来去生长的地刺,我须得很小心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扎掉半条命。
于是,我应得有些漫不经心:“啊……应该可以吧,我也不想在家里待着讨嫌……yes!过了!”我看着画面后端开启的通关大门,不禁眉飞色舞看向顾柏川。
顾柏川早就把游戏手柄放到一边,沉默地看着我。
“哎!”我忙跟纪从云说,“带上顾柏川的,对吧?”我这问话特有水平、特有技巧,就差明摆着告诉纪从云“顾柏川就在我旁边,开了免提,你注意点”。
“当然了啊,你回头问问他。”
“我不去。”顾柏川蓦地出声,他从长毛地毯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腕。
那电话本来就开的是免提,纪从云在那头也就听见了,她愣了一会,叫道:“顾柏川,你也在,你怎么早不出声呢?”
“你给黎海生打的电话,我出什么声?”
这话说得情绪不对。
我略感诧异,回头看向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不对劲的情绪,可他背对着我给家里的绿植浇水去了。
纪从云在电话另一头讨饶:“哎唷,你俩成天黏在一起的,我这不就寻思着跟他说了你就也知道了嘛。”
顾柏川转过身来,快走两步从地毯上抓起我的手机,发问:“那你到底是邀请的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两个,两个!”纪从云哄他,“本来也是两个啊!去庙会不得人多点才热闹。”
我连忙站起身来将手机夺回来,对着那头喊了一句:“他去!我挂了啊。”说罢,我将电话挂断,扔去一边的沙发上。
辞旧迎新的初五,我在一片潮湿中醒来,窗帘后面天色还早,是一种极为深沉的墨蓝色。
对于我这个不睡到日上三竿就睡不饱的懒鬼来说,这样的时间点就自然醒了,着实是不太对劲。我刚挪动两下身子,立刻就感受到两腿、之间的凉意,我躺在床上愣了回神,总算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将内裤换下来,一边打开水龙头冲着弄脏的布料,一边不禁想着:春节春节,过了就算立春,说起来还真有几分道理,要不然怎么眼瞅着天儿还这么冷,我就思了春呢?
我咂摸着,想要寻回点昏睡时的记忆,只可惜梦之所以叫梦,就是因为它虚无缥缈、醒了就不见,且大部分时间也记不起来。
所以,这一滩乳白的“思春期”为谁流、流在哪、啥时候流,都成了过期的老报纸——真要仔细翻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