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存不知道周拂晓。秉着“对上负责”的原则,郭庆利一直没和他说。
但现在周拂晓的事情基本上解决了,郭庆利觉得可以对上汇报自己的“成绩”了。他特定挑了早饭的时候打电话,趁着对方心情还不错简单把原委讲了,重点详说他如何识破周拂晓和翁铃子的诡计,有惊无险地夺回了内存卡。
“上次,托您打听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消息?”郭庆利问。
王亚存在电话那头听不出喜怒:“我让姑姑在公安系统里面打听了,没有过聂韬成这号人,可以肯定他不是公安的人。”
郭庆利舒了一口气:“那应该不是个卧底。”
王亚存说:“他的军队背景也是可以查到的,确实是当过兵,两年前从东部战区退伍的,领导对他的评价还不错。”
郭庆利很感激:“其实他入职的时候我们也做过背调,就是想再查查自己也能安心点。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王亚存告诫他:“周家的事情,你要处理好首尾,让他和他父母不要再生事端了,不行就找顶帽子扣了抓进去。”
郭庆利挂了电话总算心里安定点。保姆正给他把公文包和皮鞋拿过来,他一只脚套进皮鞋的时候,手机在他手里震动起来,他一个没站稳脚崴了一下。
是聂韬成给他打的电话:“校长,出了点事,可能需要您到场。”
郭庆利刚定下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又怎么了?”
“唉。”聂韬成只是叹气。
郭庆利很烦躁:“让你说就说!”
聂韬成谨慎道:“是新民。”他用一种惋惜的口气说:“他把一个女学生搞出病来了,孩子都流血了,哭着喊着要报警,要去医院。我先给压下来了,先找了医务室的医生看……”
郭庆利没听懂:“怎么就流血了?怀了?”
聂韬成像是耻于启口:“医生说,是那种……病……”
郭庆利觉得晦气:“等着!我现在出发!”
他在走廊里离着医务室还有五米远都能听到女孩的哭叫声,中间夹杂着贾新民的咒骂。医务室狼藉遍地,不知是什么打碎了,玻璃渣子散了一地,床边还有一条沾血的迷彩裤,在墨绿色的布料上有斑驳的血痕。
郭庆利还没开口,贾新民先一步跨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校长,这是诬陷,这是赤裸裸的诬陷!肯定是她本来就不干净!我从来没有病,也绝对不可能把什么病传染给她。这种主动勾引男人上床的女的怎么可能是干净的?”
聂韬成站在床边,一句话都不说,只低着头。
女学生听了贾新民的话哭得更厉害了:“我没有勾引你!是你说如果不和你谈恋爱你不会让我好过!我怎么敢反抗?你有没有良心?”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有证据吗?你这是诽谤!”
“我为什么要诽谤你?我和你无冤无仇……”
郭庆利被吵得耳朵嗡鸣,脑袋缺氧。他喝了一句:“够了!”
一男一女都吓了一跳,同时闭上了嘴巴。
郭庆利问在场医生:“确实是生病了?到底是什么病?”
女医生叹气:“是生殖器疱疹,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通过性行为传播的妇科疾病,主要是由孢疹病毒引起的,金同学的情况比较严重,已经出现了生殖器周围溃疡、糜烂的状况,应该是感染了一段时间了,出血可能是在感染情况下,仍然进行激烈的性行为导致的阴*内壁粘膜受损,我建议尽快去医院进行治疗,如果再发展下去,肯定会影响到正常生活的。”
金利在旁边已经羞愧得不敢抬头,她掩着面哭得凄苦。
“能确定她是怎么得的吗?”郭庆利又问。
女医生摇头:“有可能是男方传染给她的,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先产生的。性病的源头是很难判断的。而且这位贾……教官也不愿意让我检查他的身体。”
“我绝对没有病!”贾新民护着裤子:“这女的自己脏,凭什么我也要检查?”
郭庆利抬头睨了他一眼。他才识相地噤声。
“你去找人力吧,明天不用来上班了。”郭庆利指着门外。
贾新民现实一愣,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下场:“校长,我是无辜的,真的是她勾引我!我没有强迫她!我没有犯错你不能解雇我!”
郭庆利懒得和他吵,他给了聂韬成一个眼神示意。于是聂韬成去请贾新民:“新民,走吧。不然我只能叫保安过来了。”
贾新民不顾劝阻去拉扯郭庆利:“校长你不能这样,校长!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聂韬成把他架开,以免他碰到郭庆利。他奋力反抗,聂韬成制住了他,把他拖出门口去还能听到他高声的嚎叫:“校长!我不能失去工作啊!校长——”
金利泪眼朦胧地看着贾新民被拖走。
郭庆利先打发了医生,然后坐到金利的床边:“孩子,你现在不理智,我也不和你多谈,我会通知你父母来的。你就先去医院治疗,好吗?”
金利哭着摇头:“不,不能让我爸妈知道……”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郭庆利冷冷地对她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通知你的父母呢?你要是觉得丢脸,那和教官搞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现在出了事了,你觉得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在金利震惊的表情里,他自顾自地说:“他不可能把你绑在床上强行和你发生关系的,你真的没有主动和他搭话?没有想过和他上床会对你有好处?学校每年都有女学生想和教官谈恋爱,你们这种我见了太多了。你们就是喜欢男人围绕着转……”
这时候外头一阵喧哗,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了医务室。
聂韬成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难得的显得有点狼狈:“校长,跟我走。”
郭庆利莫名其妙:“怎么连你都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聂韬成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学生们在因为金利的事情抗议罢课,早课全不上了,现在到处攻击教官和学校职工,我和新民出去的时候正撞上他们,他们刚刚绑了新民,我没能救下来,想着先来找您。您在这里不安全的,您先跟我离开学校。”
“就为了一个女孩?”郭庆利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学生抗议罢课:“反了他们了!叫保安啊!你们都干什么吃的?几个孩子都制不住……”
他出了医务室才看到他口中的“几个孩子”乌泱泱地已经将整个操场占领了。
跑道上一丝缝隙都没有,挤了至少上百人,群情激昂的学生像大团的沼泽湿地水面的青苔。游走行动的过程中,迷彩起伏交叠出深绿浅绿黄绿黑绿……这些暗淡的生命起初是散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靠怨恨、愤怒滋养着,如今终于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们发出整齐划一的口号,手里抄着从劳动课堂和厨房洗劫而来的工具,有的是扫帚、拖把,有的是铁锹、竹竿,还有的人手里是铲子、饭勺、锅盖,虽然简朴得甚至有些粗糙,但越是粗糙,越是能够提醒曾经的压迫者们,暴力其实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粗鄙的事情。
队伍里男孩子们站在前排,女孩子们随后,与最前排的男孩形成并不明显的一道分界线的是教官们。他们手挽着手在办公楼前形成一道人墙,但因为人数太少,这堵墙在反抗浪潮前显得有点薄弱。
还有一个教官不敢对学生动手的原因——学生们绑架了贾新民。
这位可怜的贾教官暂时是不用离校了,但代价就是落在一群最痛恨他的人手里。他脑袋被打破了——是刚刚人被从聂韬成手里抢走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学生打的,他们对他拳打脚踢,甚至有人用砖头和石头砸他。血流得他两只眼睛睁不开,他觉得自己脑袋发凉。
领着学生队伍的谢颐一只手抄菜刀,一只手勒着贾新民的脖子,贾新民被勒得喘不过气,大张着嘴巴用力呼吸,到后来他出现了一些呼吸过度的症状,脑袋眩晕,四肢发软无力,几乎晕过去。谢颐用最粗鄙的脏话骂他,他甚至都听不清楚对方骂了什么。
很快,学生们就冲破了人墙往办公楼上来。
“反了、反了!”郭庆利怒了:“他们这是要造反!报警!立刻报警!”
聂韬成没有时间感慨:“已经报了。他们到这里肯定要时间,我先送您走吧,后门可能还能出去,要委屈您坐一下垃圾车,我们的车这时候出去肯定都会被包围的。”
郭庆利拒绝离校:“我就呆在这儿!这是我的学校,凭什么让给这些暴徒?”
聂韬成一劝再劝:“那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先带离学校的?以防万一,让人先带出去保险。”
“对,这个更重要。”郭庆利点头,“你去找一下会兰,她知道要带什么东西走的。啧,刚好她今天回来,这是什么鬼日子!要会兰立刻离开,要确保她安全离校,你去护送!”
聂韬成仍然充满担忧:“那您怎么办?”
只听楼梯间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几乎要将房子踩塌似的,郭庆利说不心慌肯定是假的:“让保安……让保安到我办公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