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个新进入圈子的机敏暴发户,又找到了一个与贺家老二修复关系的机会。
没人会怀疑这一点。
“哥,伤口怎么样了?”陈新哲急匆匆地凑上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贺桥没有理他,和池雪焰并肩离开了这个声光浮华的地方。
陈新哲也没有放弃,紧紧跟在两人身边,似乎还在找机会套近乎。
门童将红色跑车开到门口,池雪焰接过钥匙,自觉担任司机的角色。
贺桥现在肯定不适合再开车。
当他坐进副驾驶关上门,一路被无视的陈新哲执着地紧随其后,趴在车窗边低头探过来。
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度里,这一次他的问候多了几分真心。
“哥,你的手没事吧?要不要紧?”
贺桥侧眸看他,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没事,只是划伤。”
陈新哲这才松了口气,之前伶牙俐齿的圆滑褪去,诚恳道:“那就好,我刚都吓到了,没想到你们会打起来。”
一旁的池雪焰安静旁听,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贺桥不仅仅是故意输给陈新哲。
他们俩根本就事先认识。
陈新哲看见贺桥在池雪焰面前不加掩饰的反应,当即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与表象不同。
后方传来车辆不耐烦的喇叭声,得心应手地扮演着暴发户角色的年轻人抓紧时间,语速极快地说道:“哥,我觉得我是该送份结婚礼物的,这次咱们改成二八分?”
“不用。”贺桥笑了笑,收回视线,“照旧。”
闻言,陈新哲不再客气,露出一口白牙,颇为坦率地笑道:“好嘞,谢谢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他机灵地后退一步,朝两人挥挥手,目送着跑车扬长而去,又成了那幅上赶着献殷勤的油滑模样。
夏夜的风呼啸而过。
池雪焰握着方向盘,问身边互换了位置的爱人:“你输给他的那辆车,是不是贺霄给你买的?”
贺桥应声:“是。”
那么上次输给陈新哲的东西自然也是。
他正在将那些以宠爱为名的馈赠,借别人的手,不动声色地换成来日或许能握在手中的武器。
池雪焰不再问,专心注视着前方的道路,眸中落满斑斓的夜灯。
他忽然觉得,身边的这个贺桥分明比他更有反派的气质。
火焰红的跑车在别墅外停下。
池雪焰熄了火,侧眸问他:“照理来说,我是不是该送你进去,再跟叔叔阿姨解释一下事情经过?”
“很晚了,你开着它回去休息吧。”贺桥摇摇头,“我会解释。”
池雪焰猜到他大概已经有了方案,便不再坚持。
贺桥用左手推开门,正要下车时,动作微微停顿,回眸看向他。
“我知道他会带陈新哲来。”贺桥诚实地开口,似乎在道歉,“但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你。”
“我也不知道你会跟他动手。”池雪焰语气随意,“那我们算是扯平了?”
听着他轻松的口吻,贺桥沉默了一会儿,立在车旁边轻声问:“你介意我拿这件事借题发挥么?”
这个问题让池雪焰笑了起来。
他看着贺桥被包裹得很严实的右手,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你应该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剥坚果了。”
除了幼年时会给他剥糖炒栗子的父母,贺桥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那种醇厚馥郁的香气。
“记得叫人来取车。”池雪焰重新发动跑车,朝他挥了挥手,语气愉悦地道别,“玩得开心。”
贺桥静静地目送他远去。
他走进家门后,最先听见的就是盛小月的惊呼:“哎,你手怎么了!在哪受伤了?”
“小伤,没什么事。”他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不小心弄的。”
接下来,他草草地与母亲道了晚安,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看起来并没有谈论伤口的心情。
直到第二天,盛小月从贺霄那里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
她忧心忡忡地敲响儿子的房门:“我叫了医生来,让他给你看看手好不好?”
贺桥打开门,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回绝道:“小池已经帮我处理过了,只是小伤。”
“我都忘了,小池也是医生。”盛小月稍稍放下心来,趁这个机会问道,“昨天小池没受伤吧?我听说他也动手了是不是?”
“他没事。”
“没事就好。”说着,盛小月漂亮的眸子里浮现出一层怒气,“我已经跟你爸说了,那小子真是乱来,亏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妈,这样没有用。”贺桥打断了母亲天真的话语,苦笑一声,“如果只是你们帮我教训他,一点意义也没有。”
盛小月茫然地抬头,看着似乎在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的儿子。
“在他们眼里,我是贺淮礼的儿子,是贺霄的弟弟,唯独不是贺桥。”他的声音里带着沉郁的气息,“不会有人真正尊重我,因为离了你们,我谁都不是。”
“妈,我应该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下去。”
他最后说:“我想做贺桥,没有前缀的贺桥。”
陡然静止的空气里,手上层层叠叠的纱布被日色浸没,像耀眼的白雪,深处却渗出隐隐的红痕。
爱与恨都拥有能让人改变自我的力量。
在这一刻,他选中了爱作为再恰当不过的催化剂。
当天晚上,贺淮礼又一次罕见地早早回家,一家四口共进晚餐。
对于小儿子与人闪婚后发生的改变,贺淮礼并不意外,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你想来公司,有两种方式。”他沉稳地开口,“一种是在集团总部挂个职,跟在高管们身边观察学习,会轻松一些。”
“另一种是像你哥一样,从基础的职位做起,在不同部门间轮岗,从底层开始往上熟悉业务。”
等他说完,贺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选第二种。”
他的表情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认真与坚定,倒是让贺淮礼颇感欣慰,正要再提醒一番这种方式的辛苦,旁听的贺霄及时开口了。
“爸,我有一个提议。”
其余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贺霄神色如常地继续说下去:“如果像我那样从底层做起,虽然每一步走得更扎实,但过程太辛苦,尤其现在的公司情况跟当时不同,业务范围又庞大了很多,轮岗学到的东西太过具体,反而不太合适。”
贺淮礼没有出声,耐心地听着大儿子的想法。
“挂职当然也不合适,这跟贺桥的初衷相悖,他想踏踏实实做事。”贺霄笑着看了一眼餐桌对面的弟弟,问道,“你对广告营销感不感兴趣?”
贺淮礼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微微皱眉:“你要把传媒这块业务交给他?”
万家集团旗下有一家独立子公司万家传媒,主要承接集团内部各个餐饮品牌的广告和营销业务,之前一直是贺霄在管理,公司运转良好,在外界的口碑也不错。
“这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行业,需要的就是活力和激情,反而不该有太多刻板的条条框框。”贺霄说,“而且我现在的确分身乏术,贺桥愿意接触这些,是件好事。”
看着陷入沉思的父亲,贺霄语气认真:“爸,你应该更信任他,让他放手去做。”
盛小月倒很高兴,看到儿子隐隐惊喜的表情,跟着劝道:“淮礼,我觉得贺霄说得对,总要让他试试看嘛,难得下了决心,而且哥哥肯定会好好教他的。”
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子,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很关照。
对于重组家庭来说,这是一件称得上幸运的事。
晚餐后,贺桥单独找到了贺霄。
他踟躇着道了谢,然后直言道:“哥,我没想到你会直接让我管理一家公司。”
贺霄站在窗边,正隔着玻璃看园丁浇花,温和地应声:“我实在忙不过来了,你也应该相信自己的能力。”
黯淡的夜色里,晶莹的水珠哗地落下,淋湿深深浅浅的枝叶与花瓣。
他没有回头,于是贺桥看着他的背影,深呼吸道:“我争取不搞砸。”
“你不会搞砸的。”贺霄笑了笑,转而同他闲聊,“我看车库空了点,你的车去哪了?”
贺桥的动作一滞,随即刻意地晃了晃自己仍缠着绷带的右手,低声道:“昨天小池送我回来,然后又开着回家了,我改天再去取车。”
贺霄想,他问的不是这一辆。
但他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平庸愚蠢的弟弟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对了哥。”贺桥想起了什么,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家公司最近规模扩张了不少,打算换个地方办公?”
贺霄终于转头看他,语气含笑。
“对,现在该是你来决定这件事了。”
玻璃窗外,飞扬的水滴渐渐浸透了植物的根系。
愈发鲜艳的花瓣,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着。
又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工作日。
午后时分,池雪焰吃过饭,在办公室里小憩了一会儿,被闹钟叫醒,准备投入后半日的工作。